古世民简短地与贾贵民说了几句，脸色渐渐从惊讶变成疑惑。没等何怀玉发问，古世民就先说道：“一组发现了嫌疑人，在梦海公寓。”

何怀玉顿觉诧异：“他们也查到胡斌了吗？”

古世民却摇头说：“不是，他们比对了大量监控，找到一名在案发时间段去过现场周边的嫌疑人。”

“不是胡斌？怎么可能？”

“我们过去看看。”古世民同样满脸问号。

二人很快就抄近路赶到梦海公寓，此时梦海公寓的三个入口被数十名警察围得水泄不通，队长贾贵民也在现场亲自指挥。

何怀玉战战兢兢地跟着古世民走到队伍中，肃杀的气氛让他变得愈发紧张。看到贾贵民偶尔瞥过来的犀利目光，他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贾贵民简短地布置好任务，随后便让众人分成三组冲上楼去，唯独留着何怀玉在楼下与他一起等待。

初次与领导单独相处，何怀玉感觉空气都像凝固了一般，半分钟后就忍不住窒息的感觉说道：“贾队长，我是新来的法医何怀玉。”

“知道。”贾贵民应了一下又重新陷入沉默。

十几秒后，何怀玉按捺不住又问道：“除了监控之外，我们还有其他线索吗？”

“时间不允许。”贾贵民始终抬头望着楼上，手中紧紧地握着对讲机。

“报告贾队，我是雷放，嫌疑人已经控制住！”

贾贵民紧锁的眉头舒展一些，问道：“有没有找到证物，嫌疑人怎么说？”

“暂时没找到证物，房间里堆了很多东西。嫌疑人不承认涉案，要不，您上来看看？”

两分钟后，何怀玉跟着贾贵民一起乘电梯上九楼来到嫌犯屋外。

窄小的公寓被警察挤得水泄不通，贾贵民稍稍看了一眼便让大部分人先行离去。

见贾贵民皱着眉头走进屋子，何怀玉也在他身后探头进去观瞧。没等他看到嫌疑人的面孔，一股扑面而来的腐臭味道瞬间将他逼出了大门。

何怀玉屏住呼吸再次往屋里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着实大吃一惊。这间房价高昂的学区房里，除了门边有小部分空当，其余地方都被塞满了旧电器、纸箱等各式各样的垃圾。

三名满头大汗的刑警在垃圾堆里四处翻找，表情就像掏粪坑一般难堪。

贾贵民随手将一台旧微波炉上面的纸箱搬开，坐到上面就展开了审讯：“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

嫌疑人双手被铐在身后，本该赤黄的脸显得惨败无比。直到第三次询问，这位年过半百的圆脸男人才微微启齿道：“我——我叫宋光明，是开养老院的。”

“养老院？什么养老院？”

宋光明颤抖着薄薄的双唇说：“天年养老院，就在宁海中学旁边。”

“天年养老院是你开办的？”贾贵民疑惑道，似乎对这家养老院有所耳闻。

“我开好多年了，各种手续都齐全的，没有违法犯罪行为。”宋光明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你的房子吗？你家人呢？”

“我离婚好多年了，女儿跟她妈住。”

贾贵民指着堆积成小山的垃圾问道：“这里怎么那么多东西？”

“都是我捡回来没有主的，没偷没抢。”宋光明嘴上光明磊落，却也微微低头看向了地面。

“你不是开养老院的吗？”

“这些东西没坏，拾掇一下都还能用，现在的年轻人太浪费了！”宋光明痛心疾首的样子丝毫不像伪装，“那些纸皮也可以拿去卖钱，扔了多可惜。”

“前天晚上你去了锦福小区吗？”贾贵民质问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温和。

“是啊，吃完饭就四处溜达看看有没有东西捡。”

“为什么要戴着帽子呢？”

“这一带熟人挺多的，被看到不好。”宋光明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徐伟峰你认识吗？前天有没有见过他？”贾贵民继续问道。

“以前跟他一起打过几次麻将，很久没见过了。”宋光明疑惑不解道，“他犯了什么事吗？”

“这几天发生了连环杀人案，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贾贵民突然厉声问道。

“他们说起过什么四象索命，我让大家最近少外出。”宋光明说着突然抬起头来，“等等！你是说徐伟峰杀了人？”

听到这里何怀玉基本可以断定抓错了人，虽然宋光明没有办法自证清白，但从他的反应和生活状况来看，几乎不可能是四象血案的凶手。

负责抓捕的同事们脸上都带着一些尴尬，特别是侦查一组长雷放，寻找证物的同事们也都陆续停下动作站着观望。

正在众人都期盼着贾贵民拿主意的时候，一通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贾贵民接起电话，一张瘦脸瞬间僵硬成了一块青石板，紧接着便猛地站起身来。

“你们俩继续问，其他人都跟我去阳光小区！”贾贵民点出两人继续查证，随即往电梯口奔去。

何怀玉看到贾贵民接电话时急转直下的脸色，还在困惑发生了什么。听到阳光小区的名字立刻便明白过来，一定是发生了第四起命案。

跟着同事们来到阳光小区，何怀玉果然看到近百名围观群众和十几名努力维持秩序的警察。

阳光小区建成已有二十余年，由五栋老旧高层电梯楼围合而成，小区居民多以住家生活为主。

事发地在二号楼的天台，上面横七竖八牵了许多晾衣绳，地上散落着一些未被清理的狗屎。等何怀玉穿过重重阻碍来到现场的时候，腿脚都已累得不听使唤。

天台的风在耳边刮过，何怀玉心里隐约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错觉。虽然有些同情死者，却也是难得的表现机会，何怀玉戴上手套扶好眼镜便往血泊中走去。

在一片暗红的血迹里，死者仰面朝天地躺着。他的喉部插着一把刻着玄武图样的细长木刀，鼓起的双眼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何怀玉细心检查着尸体情况，一边向众人汇报：“死者喉部被木刀捅破，导致气管破裂和大量失血而亡。从血液和尸体的情况判断，案发时间大概在半个小时以内，大约是七点半到八点之间。”

趁着观察伤口的机会，何怀玉将鼻子凑上去深吸了几口气，却没有闻到之前徐伟峰身上的怪味。

第一次当着众多刑警的面验尸，何怀玉心里多少有些紧张，抬头想要观察贾贵民的脸色。

贾贵民脸色凝重地望着死者，不仅没有专心听尸检结论，还叫来一名刑警低声说起话来。

几分钟之后这名刑警去而复返，身后紧跟着一位满头大汗的民警，正是宁海派出所所长饶永平。

饶所长走到尸体旁认真看了一眼，又朝旁边的何怀玉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缓缓对贾贵民道：“贾队长，确认是他”。

贾队长面色更加阴沉：“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饶所长低声说道：“我刚才问过小区保安，胡斌有个姘头住这。”

“胡斌？！”听到这个名字，何怀玉仿佛突然被雷击一般怔在原处。

种种迹象表明胡斌有巨大的作案嫌疑，怎么突然成了受害者？难道我们的调查方向是错的？会不会冯喜事在故意误导我去查胡斌，而他才是凶手？想到这个可能何怀玉吓得差点摔倒在血泊中，心中无数的疑问缠得他就快喘不过气来。

“你发什么呆？继续检查！”贾贵民一声断喝惊醒了何怀玉。

接着贾贵民又对饶所长说：“暂时先不要通知死者家属，不要惊动得胜集团和记者。”

饶所长点头应道：“我们已经安排好工作，不过楼下居民非常多，很难阻止消息外传。”

“那个胡斌的情人什么情况？”

“她一直在和网友玩手机游戏，没有作案嫌疑。”

贾贵民又问道：“她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没有。”饶所长轻轻摇头，有意无意地望着何怀玉道，“不过，她五天前刚换的住处，之前住在徐伟峰的出租屋。”

何怀玉一直在关注二人的对话，听到这连忙问道：“徐伟峰的出租屋？不会就是我住的那间吧？”

饶所长苦笑着点头，贾队长则紧绷脸问道：“你认识胡斌吗？”

“不认识！”

“你还嫌案情不够复杂，想自首接受调查吗？”贾贵民不悦道。

“贾队，小何一直跟我在一起。”古世民突然挤到何怀玉身边，轻轻扯了扯何怀玉衣角。

何怀玉不敢再轻举妄动，赶忙镇定住情绪双手再次伸向胡斌的尸体。

“死者牙尺发黄牙龈退化，手臂上有许多注射痕迹，部分皮肤上有毒素堆积导致的冰疮，应为重度毒品依赖者。”

胡斌果然吸食了大量冰毒，至少这一点冯喜事没有说谎。何怀玉本以为胡斌吸毒的事情会引起众人的兴趣，但贾队长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一般，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死者从背后被一拳打晕，接着被刺穿喉部而死，手法与之前一致。”何怀玉仔细观察着被鲜血染红的木刀，突然心中又起了波澜。

这柄木刀的边角似乎比前三把要圆润一些，是凶手技法愈加熟练，还是另有蹊跷？难道有人在浑水摸鱼模仿杀人？会是冯喜事他们吗？要不要把我的猜测说出来？他们会相信我还是觉得我异想天开？万一查到我身上怎么办？

何怀玉心里不停地挣扎，好几次鼓起勇气要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身后突然又响起一阵骚动，何怀玉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原来法医同事狄英和宋祥赶到了现场。

“小何，你先让一下，好好学学狄老的真功夫。”宋祥拍拍何怀玉的肩膀，与狄英一起开始验尸。

何怀玉窘迫地站到一旁观摩，诚如宋祥所说，狄英做检查的手法的确非常精准利落，三下五除二便做完了检查，所有何怀玉查过的地方都没落下。

“报案人呢？审问过没有？”贾贵民继续问道。

“报案人是住这的一位老阿姨，上天台来遛狗不幸撞见尸体，被吓得当场晕过去，还好狗叫引起了邻居注意。”饶所长应道。

狄英和宋祥的检查不仅完成得快，结论也非常完整细致，除去何怀玉所说，他们还从胡斌隐私部位的皮疹查出死者感染了梅毒。

“贾队，我们把尸体运回去做进一步检查，就不在这边耽搁了。”宋祥在几名刑警的帮助下抬着尸体往楼梯口走去，仿佛忘记了愣在一旁何怀玉的存在。

贾贵民接着和几名刑警商量案情，古世民则趁机将何怀玉拉到一旁关心道：“你没事吧，刚才我看你一直在发愣。”

“能不愣吗？房东跟上任房客的情人都都死了，下一个万一是我怎么办？”何怀玉望着地上的血迹，脑中一片浆糊。

“凶手按四象顺序杀人，已经完成仪式。”

“那接下来不是更难查了？唯一的怀疑对象成了受害者。”何怀玉眼角低垂道。

“不用灰心，”古世民拍了拍何怀玉肩膀道，“饶所长查到胡斌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们之前就认识他？”何怀玉问道。从刚才众人的反应来看，自己大概是对胡斌了解最少的那一个。

古世民重重点头说：“胡斌罪不至死，却算得上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