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世民说出这番话来,何怀玉一点也不意外。冯喜事的评价和尸检的迹象,都让他对胡斌的劣迹早就有了心理预期。
“似乎整个刑警队都认识他?”何怀玉好奇道。
古世民叹气道:“他仗着得胜集团财务总监的身份胡作非为,在好几个区分局都挂过号。”
“得胜集团的招牌这么硬吗?”何怀玉很是不解。
“有律师和公关帮助,只要不犯大罪,我们都拿他没办法,最多也就拘留和保释。”
“吸毒和嫖娼呢?”
“龙海区分局在酒店查到过他,结果女方主动承担了所有责任。”古世民愤恨的目光就像秃鹰睥睨一般。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古世民继续说:“最气人的是,去年得胜集团一名女会计跳楼,有人匿名举报是胡斌害的。当时我跟福华区刑警队几名同事一起去查了一圈,可惜没找到任何有力证据,后面连举报人也没了消息。”
“人是他杀的吗?怎么会没有证据?”
“胡斌用各种暗示骚扰那名女会计,害其无法忍受而自杀。”古世民深深叹气道,“没有直接致死,法律上难以认定。”
胡斌逼女会计跳楼?何怀玉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巧合,双手不由攥起拳头问道:“有没有可能,胡斌才是凶手真正的目标?”
古世民思索片刻道:“不会,越后面失败风险越大,复仇失败概率高。如果出于惩恶目的,更不会先杀三个无辜者。”
何怀玉一时没了思路,有些迷茫道:“接下来怎么查?我们只剩下一天时间,查不出来没法跟市民交待。”
“明天我去一趟得胜集团。”
“我也去!”何怀玉想都没想就要同行。
古世民却有些意外:“你不怕张组长说你不务正业吗?”
“张组长让我多学习,没说只限于法医知识。”何怀玉再也顾不了许多,他只想快点查清案子抓住凶手。
众人陆续离开现场,何怀玉也满身疲惫地回到住处。刚关上房门,他就拿出手机拨通了冯喜事的电话。
还未等何怀玉发问,冯喜事却先开口道:“何法医,不好意思啊!现在不方便打电话,我明天早上七点去接你,有什么事情我们当面说!”
熬过一夜的辗转反侧,何怀玉在次日清晨准时下楼,一下就认出了冯喜事的小轿车,只有他才会驾驶那辆毫无光泽布满伤痕的银色小轿车。
冯喜事满脸笑意地调下车窗问好,何怀玉却只是淡然一笑,拉开后排车门坐了上去,然后将半包冰毒递到前面。
“怎么?何法医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吗?”冯喜事随手将包裹塞进手套箱,仿佛无关紧要。
何怀玉没有作答,淡淡地问道:“去哪?”
“待会你就知道了。”冯喜事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漠,仍是笑意盈盈。
冯喜事慢悠悠地开了好久,何怀玉终于憋不住质问道:“你又想带我去工厂博同情吗?还是去荒郊野外灭口?”
“何法医说话总是那么不留情面,我们是合作伙伴,怎么会害你呢?”冯喜事仍是满面春风。
何怀玉通过前排后视镜盯着冯喜事,一字一顿道:“胡斌死了。”
“人固有一死。”冯喜事收起笑容,一点没有惊讶的样子。
“你之前说他有嫌疑,我差点就信了。”
冯喜事斜瞟一眼后视镜,似笑非笑道:“我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幸好当初没听你建议报警。”
何怀玉将头转向窗外,望着疾驰的车流道:“如果抓到你的小辫子,可别怪我不客气。”
冯喜事甩了甩头发说:“何法医真爱说笑!”
说话间二人到达宁康村的一处公共停车坪,冯喜事停车熄火转身道:“到了,我们去看看小天使。”
何怀玉忐忑地跟着冯喜事走到一栋握手楼,心中默记路线以备不时之需,此处与王氏兄弟的住处大约只有两百米远。
上到三楼,冯喜事在一户门上轻轻叩三下,不一会一个身穿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打开了大门。
“冯伯伯!”女孩高兴地扑闪着眼睛举起双臂跑到冯喜事怀中。
冯喜事将女孩抱起,像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黄色的毛绒小猫塞到她手中。
“今天来这么早?”门内又出来一名戴着围裙的斯文中年男人,正是废品回收厂的会计赵玄。
见到何怀玉站在门外,赵玄脸上惊奇不已:“何——何兄弟,你也来啦!”
“爸爸,这位哥哥是谁?”小女孩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打量着何怀玉。
法医的身份很可能会吓到小女孩,何怀玉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愣愣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冯喜事似乎早有准备,笑着解释道:“这位大哥哥叫何怀玉,是你爸爸的新同事。”
“可儿,快叫哥哥!”赵玄说着将二人请入家中。
听到可儿天真的叫声,何怀玉感觉耳朵都要酥了,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赵玄给二人倒来温水,接着回到厨房继续操弄锅铲。可儿缠着冯喜事讲童话故事,何怀玉则静静地坐在一旁观察。
客厅被整理得井井有条,靠窗一角贴有明黄色的墙纸,上面点缀着各色卡通贴纸,旁边还有一块写满大小两种字迹的小黑板。
五分钟后,赵玄从厨房端出来四碗香气扑鼻的鸡蛋面。冯喜事急不可耐地抓起筷子大饱口福,还不忘赞叹道:“老赵煮的面真是一绝!”
何怀玉跟着举筷品尝,煎蛋与葱花的鲜香沁人心脾,面条的劲道也恰到好处。吃面的同时听着可儿讲述幼儿园发生的趣事,恍惚间竟有一种天伦之乐的错觉。
可儿眉飞色舞地述说着孩子们的生活,讲到两个小朋友打架时候突然看向何怀玉停了下来,犹豫一阵后怯声问道:“大哥哥,你脸上的疤是不是小时候打架被人抓的?会不会很痛?”
除了母亲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那道疤会不会痛。何怀玉的心仿佛被可儿关切的眼神融化一般,脸上的笑容变得轻松自然许多。
“哥哥小时候打架被抓伤的,疤痕永远都消不掉了。你在幼儿园一定要乖,不能跟别人打架哦!”何怀玉看着眼前的小天使,心中充满了保护欲。
十五分钟后,冯喜事见可儿吃完面,便起身提着小书包道:“可儿,今天冯伯伯送你上学,爸爸和哥哥要讨论工作。”
“好!今天坐冯伯伯的老爷车去幼儿园!”可儿笑着向何怀玉挥了挥手,然后随冯喜事蹦蹦跳跳下了楼。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何怀玉有许多疑问却无从开口,反而是赵玄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我不喜欢欺骗自己,也不能对杀人血案坐视不管。”何怀玉正色道,“你们一开始就没想查案,而是在模拟连环杀手除掉胡斌。”
赵玄将桌子擦干净坐到他旁边平静地说:“我们没骗你,一开始确实怀疑他就是凶手。胡斌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不管死在谁手里,都是活该。”
何怀玉迟疑了一阵,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妻子因他而死是吗?”
“是,也不完全是。”赵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应该负最大责任的是我,是我害死了小兰。”
何怀玉向来不太会安慰人,此刻也只有静静地听赵玄讲述。
“去年小兰跟我哭诉胡斌的种种暗示骚扰,我那时候就应该拿刀砍了那禽兽。”赵玄用力在桌上捶了一拳,“可是当时我太过懦弱太过无能,甚至连她要辞职,我都让她熬过年拿完年终奖再说。”
赵玄原本斯文的脸逐渐变得扭曲:“我以为忍气吞声就能熬过去,没想到年关成了鬼门关。如果当初我能站出来,小兰根本不会死!”
“年终奖那么重要吗?海涯遍地是机会,大不了换一个工作。”看着赵玄悔不当初,何怀玉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我们来海涯省吃俭用了二十多年,马上就可以攒够首付给可儿换一个好环境。房价一天天地涨,在这个节骨眼换工作很不划算。你还年轻,没体会过生活的苦。”赵玄将头埋到桌上呜咽道,“该死的是我!全都怪我!”
几分钟之后赵玄情绪才有所缓和,慢慢抬起头问:“你肯定想说为什么不用法律手段吧?”
“我听说了,很抱歉海涯警方没有帮到你。”何怀玉微微侧过头避开赵玄的目光,“胡斌死有余辜,可你有没有想过可儿,她怎么办?”
赵玄抓着头发双肘撑在桌上嘶哑道:“你知道我最痛苦的是什么吗?尽管我心里想把胡斌千刀万剐,但即使他站在眼前,我都不敢动手,我就是一个窝囊废!”
赵玄的悲痛和自责,何怀玉可以理解却难以感同身受,换做自己又会怎么做?他不敢细思。
“你们的遭遇很令人同情,但杀人终归是犯罪。我是法医,有维护法律公正的职责。”尽管说得冠冕堂皇,但何怀玉心里却远没有嘴上那么坚定。
赵玄忽然冷笑起来:“法律真的公正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即使明知对方杀人放火,你也束手无策。”
“你们模仿得很好,但问题偏偏就出在了精细上,玄武木刀比之前三柄要圆润一些。”
赵玄却是不屑一顾:“这算不上证据,更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作案,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何怀玉坚定道。
“那胡斌呢?为什么你们没有找到他逼死小兰的证据?靠权势逼死人不犯法吗?法律保护的是什么?”
何怀玉不甘地张着嘴巴,却是无言以对。
赵玄仿佛变了一个人,刚才懦弱悔恨的样子一扫而空:“胡斌本就该死,纠结下去无济于事,反而可能带来更大的悲剧。为了抓老鼠而推倒一座房子,会伤害到住在里面的很多人。”
“你这是道德绑架!”赵玄越是解释,何怀玉对他的怀疑却越深。
“四象仪式完成了,或许便不会再有另一名无辜的人受害。与其纠结胡斌,不如将你的精力用来抓捕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我知道该做什么。”何怀玉低声说道。
“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但事实并没如此,现实比你想象的复杂。”说着赵玄用纸巾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眼神似乎也亮了许多。
赵玄显然不是整个四象血案的连环杀手,他最恨的胡斌不可能冒险留到最后,何怀玉没有被灭口也是很好的佐证。至于胡斌是否被赵玄借刀杀人,他却一时无法判断,只能暂时搁置疑问:“我不会主动举报,但如果专案组找上门来,希望你们经得起调查。”
赵玄没有答话,而是盯着何怀玉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