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玄的住处出来，何怀玉感觉脑中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浆糊，脚步也变得凌乱不堪，赶到办公室的时候险些就撞到早来一步的杨玉倩身上。

杨玉倩鄙夷地回头送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冷冷地坐到位置上翻看一本厚厚的资料。

何怀玉红着脸说了声抱歉，然后默默回到座位准备开工，很快却被组长张万年叫去了办公室。

看到张万年严肃的表情他就觉得事情不妙，还没等对方质问就先认起错来：“组长对不起，我错了。”

张万年显然没料到他会率先认错，疑惑地皱着眉头道：“说说你错在哪了？”

“我昨天跟着古世民去外面调查一点进展都没有，”何怀玉垂头道，“我应该踏实做好法医工作。”

“法医和侦查都是为了破案，这不是问题。”张万年的额头上皱纹更加深邃了几分。

见张万年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更加紧张起来，心中暗忧道：“他不会知道我跟冯喜事他们的事情了吧？”

“我昨天晚上验尸不够仔细，没发现死者患了梅毒。”何怀玉避重就轻地说，一边想着万一真被问到该如何解释。

“验尸技术你是得跟狄老继续学习，”张万年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是说过吗？年轻人要多观察多思考少说闲话！你跟贾队长说什么租客的事情？”

何怀玉没想到组长竟是在责问这件事，低声解释道：“因为房东和前房客先后被杀，所以我有些惊讶和担忧。”

“你还说！”张万年敲着桌子说道，“你是想当嫌疑人被审讯还是想做受害人被保护起来？”

“我……”何怀玉觉得有些委屈，却又不敢继续辩驳。

“你只是恰巧与他们发生了一点点关联，换做任何一个租客都没差别，侦查组自然会查清楚。”张万年语重心长道，“大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千万不要再随意横生枝节。”

虽然张万年不了解事情全貌无法理解何怀玉的感受，但他却知道对方用心良苦，便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保证今后谨言慎行。

张万年继续叮嘱了几句，接着又交代了一项任务：“胡斌的家属一会过来，到时候你复杂带她去认领尸体。”

何怀玉疑惑道：“贾队不是说暂时不通知家属吗？怎么这么快就来认领了？”

“你看，你就是管不住嘴！”张万年再次发出一声叹息道，“昨天现场居民很多，根本封锁不住消息。”

何怀玉的确憋不住话，继续问道：“案子还没有破，尸体不用再留几天以防万一吗？”

“尸检做完，死因明确，还留下来过年不成？”张万年说完递过来一叠厚厚的资料，将他赶出了门外。

接待家属之外，何怀玉又有了整理尸检报告的新任务，他仔细地将照片和描述文字整理好，然后依次录入信息系统中，足足耗费了一个多小时。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接待女警领着一位年逾七十的瘦弱老妇人来到法医组门边：“这是胡斌的母亲，前来认领遗体的。”

女警说到“遗体”二字时，何怀玉明显看到老人的身体在颤抖，连忙起身往门边迎去。

“你是新来的吗？要不要——”女警目光越过何怀玉望向杨玉倩。

“张组长让他去！”杨玉倩头也不抬地答道。

何怀玉向女警轻轻点头示意，然后和她一起扶住老人瘦小无力的手臂，踉踉跄跄地往停尸房走去。

胡斌静静地沉睡在停尸台上，身上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像昨天那么狰狞。

老人见到尸体当即就瘫倒在地上，大声哭嚎起来：“斌斌啊！我的儿啊！”

看着老人痛彻心扉，何怀玉的眼泪也忍不住溢满眼眶。他甚至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哪天死于非命，母亲何蓉也必将抱痛西河。

不管胡斌曾是风光无限的上市公司财务总监，还是滥用职权吸毒好色的流氓，在母亲眼里他永远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孩子。

女警轻拍着老人的背不停地安慰，老人的丧子之痛却非一时一刻能够平息。直到哭得声嘶力竭，老人才渐渐放低哀嚎的声音。

又过得许久，老人突然转身朝着何怀玉与女警的方向跪拜下去，大声哭喊道：“警察大人！你们一定要帮我儿子伸冤呐！求求你们！”

何怀玉不忍心看到老人跪着哀求，也顾不上澄清身份赶忙将她扶起说：“老人家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的！”

二人将老人带到一间办公室签署认领文件，女警帮老人倒来一杯温水，然后将签好的文件拿去盖章办理手续。

何怀玉担心老人独自应付不来，便关切地问道：“老人家，您怎么就一个人过来？没叫其他人来帮忙吗？”

老人仍止不住啜泣，好一会之后才说：“我从老家来找斌儿的，没想到还是来晚了！我应该早一点来，早一点报警的！”

何怀玉忽觉事有蹊跷，连忙问道：“老人家从哪里来？您早就察觉胡斌有异常吗？”

“是啊！”老人哀声道，“他平常每个周末都会给我打电话的，前几天突然就没了消息，手机也一直关机。”

“他没有提前跟你说什么吗？您的儿媳呢？”

“诶，别提啦！他们两口子去年就开始闹离婚。媳妇天天都忙着给病人开刀，哪有心思管斌斌死活。”老人垂头不停地叹气。

胡斌在外面寻花问柳还有毒瘾，妻子要跟他离婚倒也合情合理。何怀玉怅然问道：“那他公司呢？您有没有联系他公司的人？”如果按老人家所说，胡斌应该从上周末就开始反常，那么这几天在公司应该也会有所表现。

“斌斌公司的人倒是很好，他同事打电话来问，还帮我买火车票，可没想到——还是来晚了！”说着老人再一次哭泣起来。

“胡斌的同事？他怎么跟您说的？”虽然老人正值悲痛，何怀玉还是忍不住想要将事情问清楚。

“是他们公司董事长的余秘书，他说斌斌好几天没去工作，电话打不通，叫我来帮忙一起找找看。”老人泣道，“今天若不是他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在外面吗？这么热的天，可以让他进来。”

“余秘书在外面等殡仪馆的车，他还帮斌斌准备灵堂。我的儿啊！”老人说完又伏在桌上恸哭起来。

老人悲痛欲绝，何怀玉不忍心再问下去，便与女警一起将老人扶出大楼。直到殡仪馆工作人员将尸体接走，老人才在余秘书的搀扶下抹着眼泪离开。

何怀玉望着远去的车辆，心中无限感慨，忽然又听到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由远及近的轰鸣声，紧接着便看到了古世民的身影。

古世民将摩托停在大楼前，脱下头盔露出闪亮的光头，朝他挥了挥手。

何怀玉还沉浸在伤感中，只是轻轻抿了下嘴巴。

古世民笑着朝他走来：“菜鸟！你在发什么呆？来认识认识你们学院的老中医李博士。”

何怀玉这才注意到古世民身后跟着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赶忙上前伸手问好。

中年男人却满脸通红地看着古世民，没有理会何怀玉。

何怀玉以为对方没有听到，又一次大声喊道：“学长你好，我叫何怀玉！海涯大学医学院一九届临床医学的毕业生。”

中年男人仍是呆呆地瞧着古世民一言不发，古世民却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笑什么？诶，学长你怎么不说话？”何怀玉困惑道。

“没想到你都看不出真假！”古世民捧腹笑道，“这混蛋初中都没毕业，就敢冒充博士老中医！”

“你这光头混蛋，居然敢耍我！”何怀玉咒骂道，“你不是去查连环杀人案了吗？马上三天的期限就到了，还有闲工夫开小差？”

“还不是这混蛋！”古世民甩手在中年男人头上扫了一记，骂骂咧咧道，“今天上午收到举报，说菜市场里有一群人神神秘秘地做法事，以为跟四象血案有关呢！”

何怀玉大概猜到当时的乌龙场景，不禁大笑道：“你们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去，结果抓到一群差点被吓出心脏病的老奶奶是吗？哈哈哈哈！”

“简直比抓捕武装毒贩还困难，老头老太哭喊打闹战斗力比天兵天将都强，我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下就成了弱势群体！”古世民摇头苦笑道，“要不是饶所长他们帮忙安抚，我们得头疼一整天。”

“这种人渣专门坑害老年人，真该好好整治整治！”

“这混蛋说包治百病，那我们就给他治治病。”古世民忍不住又在中年男人头上扫了一记耳光，然后继续问何怀玉道，“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不用干活吗？”。

何怀玉难得因为玩笑而放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胡斌的母亲来认领尸体，刚离开。”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人家真不容易。”古世民道。

何怀玉默默低下头去，然后说：“徐伟峰在停尸房里躺那么多天了，他那宝贝儿子也还不来把他接回去。”

“胡斌的母亲自己一个人来吗？他的其他家属呢？”古世民突然又问道。

“胡斌夫妇闹离婚很久了，今天是得胜集团董事长秘书陪老人家过来。”尽管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何怀玉却对耐心帮助老人的余秘书有了非常好的印象。

“得胜集团董事长的秘书？”古世民更是疑惑不已。

“你怀疑余秘书来帮忙的目的不单纯？”

“不好说，”古世民思索道，“我把这混蛋先送进去，一会我们去趟得胜集团。”

还没等何怀玉问清楚，古世民就已带着骗子消失在大楼里。

去得胜集团的路上，何怀玉再也没有心情欣赏路旁风景，也不管古世民是否听得清，隔着头盔就大喊着问道：“你怀疑得胜集团吗？有没有线索？”

古世民大声回应道：“得胜集团在阳光小区做旧改。”

“难道是为了低价收购旧房，引发恐慌抛售吗？”何怀玉心中猜测道。对于唯利是图的商人，这种做法也不无可能。

二人很快来到得胜集团总部，一幢坐落在福华区中央商务区内的三十三层高写字楼。相比一般的现代化写字楼，得胜大楼内部装修应用了许多传统风水元素，看上去尤其庄重典雅。

古世民径直走向大堂前台，掏出证件交给穿着红色旗袍的前台小姐，说是要与董事长周得胜面谈，结果却换来一碗闭门羹。

前台见二人没有搜查令根本就不配合，只拿出一本登记簿让古世民留下联系方式预约时间。

古世民面色有些难堪，换了个方式问道：“周密在吗？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见周总经理也需要预约。”前台指着登记簿道。

何怀玉生怕古世民会被前台鄙夷的眼神激怒，连忙挡在他身前交涉：“美女，我们是刑警队调查重大案件的。麻烦你联系一下贵公司的负责人，事关紧急，谢谢通融啦！”

“你们要见哪个负责人？”

“周董事长或者总经理都可以，只要负责公司管理经营的就行。”

“不管见哪位领导都要预约，这是我们的规定。”

前台的回答让何怀玉差点岔气，转头看古世民脸色阴沉，连忙拉着他的手臂道：“早该想到这样来不行，我们先回去汇报一下，等贾队做批示再来。”

“你们告诉周密古世民来找他，”古世民挣开他的手，冲着前台道，“让他五分钟之内下来。”

前台小姐见古世民气势汹汹态度坚决，犹豫片刻之后拿起电话开始轻声请示。

不到五分钟，一名西装笔挺头发飘逸的阳光青年在三名保镖的簇拥下来到了前台。

年轻人恭敬地朝古世民打起招呼：“世民哥，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从前台一百八十度转变的姿态，可以推测出眼前的年轻人便是得胜集团的公子周密。

“小子架子很大啊，见你一趟还得预约！”古世民将双手插到胸前表达不满。

“我们招待不周，世民哥见谅！有什么事情我们到办公室说吧？”周密一直陪着笑，“你还没介绍呢，这位兄弟是？”

“他是法医何怀玉，以后见到他恭敬点。”

“成！世民哥，何法医，楼上请！”周密说着将二人引向电梯，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刚才是你拦着我世民哥吗？”周密朝着前台小姐问道。

女孩被这一问，红着脸低下头去连忙道歉。

“明天你不用来了。”周密冷冷说道，“公司规定来访需要预约，那是对一般人的要求。我世民哥是一般人吗？你们就不能长长眼睛？”

何怀玉看女孩面色惨白就快落下泪来，赶忙打圆场道：“她在认真执行规定，不能怪她。我们还是赶紧去谈正事吧！”

“行！看在何法医的面子上，今天就放你一马，以后可得识相一些！”说完周密便大步流星走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