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门边，何怀玉又回头望了望同事，确定他们都在专注地工作无暇他顾，才缩着身子出了门。

还没等他打招呼，古世民便急急忙忙地将他拉到走廊尽头低声问道：“你发现问题没有？”

何怀玉直觉古世民是为胡斌而来，却又心存侥幸反问道：“什么问题？你走错办公室了吗？”

“不开玩笑，”古世民忧心忡忡道，“四象血案恐怕还没有结束。”

何怀玉收起轻浮的笑容试探道：“你想说崔晓磊不是凶手吗？人证物证俱全应该没有问题。”

“问题就出在证物上面。”古世民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在给何怀玉时间思考。

何怀玉思索片刻道：“崔晓磊行事谨慎，杀完人一定会毁灭证据。”

“对，崔晓磊留着木片和刻刀，说明计划没有结束。”

“会不会和「穷奇」有关，他想按照四凶继续杀人？”

古世民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接着又道：“还有一个问题，胡斌和前三名死者不一样。”

“什么问题？你怀疑杀胡斌的不是崔晓磊吗？”何怀玉脑海中不禁浮现赵玄被抓可儿痛哭的景象。

“前三名死者都有较长时间的固定生活习惯，凶手有条件做充分观察准备，胡斌却才刚搬到阳光小区。”古世民凝神分析道，“我怀疑有人在借刀杀人。”

何怀玉犹豫一阵后猜测道：“有没有可能崔晓磊怕事情败露临时选定了最后一个目标？”

古世民摇摇头说：“怕败露直接暂停计划不更好吗？留着一个目标悬而未决对周边房价施加的压力反而更大。”

何怀玉心里非常矛盾，只得提议道：“既然这样，我们跟贾队长报告，申请重启调查。”

古世民摸了摸光头，拉住何怀玉说：“先不急，我们先查清楚再说。”

“为啥？”何怀玉不解，“光靠我们俩查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有结果。”

古世民面露难色说：“才刚结案又要重查，传出去我们警方的面子往哪搁？”

“那怎么办？我这菜鸟法医，总不能天天跟你出外勤吧。”何怀玉同样感觉为难，更别提要亲手去查赵玄。

“谁说不能？法医也是警察。”古世民坏笑这拍着心脏位置道，“除非你被崔晓磊吓破了胆。”

“你才怕呢！”何怀玉不服输道，“我是不想让同事觉得我不务正业。”

“放心，我去找张组长。”古世民说着就往法医组办公室里走去，丝毫不给何怀玉反悔的机会。

五分钟后，古世民笑嘻嘻地从张万年办公室走了出来，拉着何怀玉就往外走，一边说道：“张组长让你一个月内看完狄老的法医笔记，其他时间随我安排！”

何怀玉虽然不太愿意面对悲剧，却也不想错过真相，于是在矛盾的情绪中半推半就地跟着古世民下了楼。

趁着摩托启动前，何怀玉问道：“你想怎么查？要不要叫上饶所长？”

“不用，”古世民道，“先去阳光小区看看，之前光顾着连环血案，没有仔细查胡斌的情人。”

“你怀疑她参与了谋杀？”

“胡斌身边的人都有嫌疑。”古世民将头盔戴上说道。

戴上头盔前，何怀玉忍不住将内心缠绕许久的问题抛了出来：“胡斌做过不少坏事，我们要抓的会不会反而是个好人？”

“好人也没有权力杀人，不管胡斌做了什么，应该交由法律制裁。”古世民隔着头盔大声说道。

到得阳光小区，古世民刚停下摩托就回头质问道：“你今天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何怀玉扯了扯白衬衫的领口和下摆，避开古世民的目光说：“你先说的胡斌作恶多端，我才会那么问。”

古世民无趣地抿了抿嘴，然后摇摇头带着何怀玉往胡斌情人的住处走去。

胡斌的情人似乎并未受血案影响，面对古世民的盘问除了一问三不知就是故作媚态，好几次都惹得何怀玉满脸通红移开视线。

古世民像个判官一样板着脸审问了半个小时，才终于从女孩嘴里获得一条线索：胡斌前天晚上突然接到电话，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听到此处何怀玉当即提出质疑，胡斌的母亲说过打不通儿子电话，技术组也查证过胡斌关机的事实，他又怎么会突然接到电话？

女孩这才不情愿地从包里拿出一部粉色的手机，原来她害怕手机被收缴，隐瞒了关于胡斌借用她手机的信息。

接着追问几句，女孩才交代出胡斌这段时间东躲西藏，似乎一直在防着别人加害于他。

古世民从女孩手机里找出当时的电话号码发给大头，很快便查到了呼叫人的信息，原来是胡斌的妻子，南安医院肿瘤科的主任医生方知要。

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何怀玉立刻惊讶道：“怎么是她？”

古世民更是满面狐疑：“你认识她吗？”

何怀玉苦笑着解释说：“我母亲提起过，她们曾经一起研究过癌症治疗方案。”

古世民让他不要声张，然后用女孩的手机回拨出电话，大约响了三十几秒才终于接通，没想到却等来一阵破口大骂。

“你这贱人还打电话给我做什么？姓胡的都被你害死了还不够吗？”

方知要果然知道女孩与胡斌之间的关系，古世民迟疑几秒后轻声说道：“抱歉打扰了，您是方知要方医生吧？我叫古世民，是南安区刑警队的一名刑警。”

“我是方知要，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凭什么相信你是警察？”

古世民一字一顿地念了遍警号和方知要的身份证号，然后解释说：“关于胡斌被杀一案，我想跟您了解一些情况。”

“你就是在梨芳公寓抓到凶手的光头警官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既然结案了，还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有些细节还需要再整理一下，”古世民怕对方挂断电话赶忙问道，“前天晚上七点五十分胡斌给你打过电话，能麻烦说一下内容吗？”

“前天晚上八点我要给病人做肿瘤手术，根本没时间管他，骂了他两句就挂了电话！”

“那您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呢？”

“是他白天先给我打电话说要卖房，我趁手术前抽出几分钟回绝，让他彻底断绝想法。”

没等古世民继续发问，方知要便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匆匆一句：“我很忙，以后不要再因为胡斌的事情来烦我。”

看着古世民吃瘪的样子，何怀玉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明知道他们在闹离婚，你还要自找不快！”

古世民却是不以为然：“至少了解到方医生当时在准备做手术。”

“手术时间医院有记录做不得假。”出于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何怀玉非常不愿怀疑这位母亲的相识。

古世民不置可否，继续审问起女孩来。

也许是认为已经结案，女孩怕惹事的心态有所放松。在两人的循循善诱之下，她接着又交代出胡斌为她购置一辆小轿车的事实。

二人按着女孩交代的位置找到那辆黑色小轿车，刚打开车门便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香水味。

古世民迫不及待钻进车里，上上下下仔细翻找起每一个角落。

何怀玉鼻子比较敏感，一时难以忍受浓香，在车外揉着鼻子适应好一阵才爬进后排座位。好不容易适应那股浓烈的玫瑰香，何怀玉突然又皱起眉头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

“这么浓的香水闻不到才怪！”古世民随口说道，继续专心搜查。

“我不是说香水，车里还有另一股刺激的金属味，像是——冰毒。”何怀玉耸动鼻子说道，“胡斌可能在车里吸食过毒品，香水只是一种掩饰。”

“我就说嘛！带你出来比警犬还管用！”古世民笑着继续翻找起来。

何怀玉用力捶了一下前排靠背，然后也跟着寻找线索。两分钟后，他从座椅缝隙中找出一条女式内裤，又换来古世民一阵嘲讽。

又过了几分钟，古世民突然挺直身子，手中捧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蓝色晶体喃喃自语起来：“找到了！我找到了！”

“什么东西那么激动？你捡到宝石了？”何怀玉伸头去看，一眼就认出了古世民手上的那颗冰毒。再抬头一瞧，这名铁汉竟然已是满脸泪水，古铜色的卤蛋头上甚至发出阵阵红光。

何怀玉伸手想拿过蓝色晶体来细看，却被古世民一下躲开，手臂还被他用力拍了一下，疼得他忍不住抱怨道：“不就是颗冰毒吗？至于那么兴奋？！你又不是缉毒队的！”

古世民小心翼翼地将冰毒装到透明证物袋里，然后激动地说：“我找了它二十二年！二十二年啊！”

那么小一粒就让古世民激动成这样，若是知道冯喜事手里有一整包，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脑溢血而死？这种蓝色冰毒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何怀玉心里顿时产生了无数的疑惑。

“这个冰毒很特别吗？我看也就纯度高一点而已。”何怀玉故作不屑道。

“它叫「蓝色眼泪」，因吸食的人容易落泪而得名。”古世民的心情仍然难以平静，“它消失了二十二年，今天终于重现海涯！”

“不知又要祸害多少人，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何怀玉不解道，“你突然那么激动？不会是误食了吧？”

古世民意识到失态，深呼吸几次后终于平静下来说：“对不起，「蓝色眼泪」牵扯着二十二年前的一起案子，我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

“旧案？”何怀玉好奇心愈发膨胀，“什么案子？”

古世民面色深沉道：“找个机会再跟你细说。”沉默了一阵后又补充道：“这事牵扯极广，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特别是刑警队的同事。”

听他这么一说，何怀玉更是心痒难耐：“到底什么案件？不能现在说吗？和刑警队有什么关系？”

古世民扭头看着何怀玉叮嘱道：“等案子结束我会跟你解释清楚，请你相信我，千万别泄露出去。”

见古世民表情严肃而诚恳，何怀玉也不好再追问，只得转过话题道：“那胡斌的事情怎么查，要通知缉毒队吗？”

古世民再度陷入沉思，好一会之后才说：“他的死应该和「蓝色眼泪」没有直接关系，毒贩杀人没必要用四象血案来遮掩。”

“不一定，不是所有毒贩都喜欢招摇过市。”经过与冯喜事等人的接触，何怀玉愈发觉得很多人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牵扯上「蓝色眼泪」会让案子变得过于复杂，我们先从其他方向查，确实绕不过再说。”古世民的顾忌让何怀玉也松了口气。

从车里出来，古世民又从手机调出备忘录，上面列了几个待排查目标的名字和基本信息。

“这些人之前饶所长不是排查过吗？”何怀玉看着名单，心中再次为赵玄捏了把汗。

“查过不一定没问题，调查重点不一样。”古世民正要趁机教育一番何怀玉，忽然看见几名老太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很快又脚步匆忙地往小区外走去，立刻起了疑心。

古世民追上去询问一番才知道，原来消息灵通的老太们获悉梦海公寓出现了异象，正准备组团前去围观。

仗着骑摩托车方便，古世民载着何怀玉赶在老太们前面到了梦海公寓，正好预见问询赶来的饶所长和几名民警。

众人一齐乘电梯上楼，才发现天台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几圈围观群众。在饶所长的指挥下，民警们立刻拉起警界带维持秩序。

人群被撕开一个口子，露出了所谓的异象：无数只红火蚁聚在一起绘成了一幅诡异的红黑色图案，正是一只铺展着翅膀的猛虎「穷奇」。

古世民让饶所长去准备杀虫剂，然后与何怀玉凑到蚁群旁，戴起手套蹲下身子查看。

何怀玉耸动鼻子闻了一番，又抓起几只蚂蚁观察一阵，皱着眉头说道：“有人用糖水画了图案，故意引蚂蚁来蛊惑人心。”

“这你也闻得出来？”古世民瞪着眼睛诧异道。

何怀玉本想趁机显摆一下，却见围观群众太多，只好小声解释道：“天台风大闻不到什么气味，不过这种红火蚁最爱糖分，利用排除法很容易得出结论。”

古世民白了何怀玉一眼，转头望了望站满人群却又没有监控的天台，无奈拉着何怀玉起身道：“走吧，我们继续之前的调查。”

“这里不查了吗？”何怀玉诧异道。

“如果是恶作剧，饶所长他们应该可以处理。”古世民表情凝重道，“如果是崔晓磊的同伙，估计不会留下线索。我们继续之前的调查，以不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