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世民听得一头雾水，双手抓住何怀玉的肩膀晃动道：“想到什么了？快说啊！”

“关键就在于来不及！”何怀玉拉着古世民往病案室走去，“崔晓磊说过他没时间了。”

“难道崔晓磊得了绝症？”古世民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有熬夜咀嚼槟榔的习惯，大概率是查出问题才急于为妻儿买房并报复社会。”

到得病案室，何怀玉的拳心已经握出了汗，空气不畅的办公室更让他感觉窒息，干脆便站在门外等古世民查询结果。

十分钟后，古世民面色阴沉地走出来，对着何怀玉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样？找到了吗？”何怀玉期盼道。

“你猜得没错，崔晓磊的确患了口腔癌。”古世民有些伤感道，“但他只是早期，却没有接受后续治疗。”

何怀玉深深叹了口气说：“早期口腔癌治愈率并不低，他不该放弃。”

“方医生把胡斌约上天台，崔晓磊伺机杀人，现在解释得通了。”

何怀玉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他们怎么达成的合作？难道方医生知道崔晓磊是连环杀手求他帮忙？还是崔晓磊主动要帮方医生？”

古世民同样不得其解，于是提议再去问问。

何怀玉却不想马上再与方医生对质：“光凭一份病历，方医生肯定还是无可奉告。”

“去崔晓磊住处查查。”古世民急匆匆地拉着何怀玉往楼下走去。

两人下得门诊大楼，正往停车棚走去，突然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

何怀玉扶正眼镜循着众人的目光抬头望去，六楼的窗口外一件白大褂正在风中翻舞，窗台上那道摇曳的身影竟然正是医生方知要。

古世民二话不说就往门诊楼电梯里冲去，何怀玉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可惜一切都已太迟，那道白色的身影像流星一般坠落下来，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

何怀玉伸出双臂想要接住方医生，尽管他知道那只是螳臂当车。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何怀玉的身子被保安从后面用力地扯了回去，同时那颗流星猛力砸到他身前半米的水泥地面上。他像被砸晕一般跌坐在地上，对周围的呼喊和奔跑全都失去了感知，脑海中只剩下方医生那张看不清表情带血的脸。

等到何怀玉的神智重新恢复，他已经被古世民驾到了抢救室门外，然而他们都非常清楚，里面的抢救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一切太过真实，何怀玉甚至没有办法安慰自己只是一场噩梦。

身旁的古世民同样脸色铁青，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团纸。

“那是什么？”何怀玉颤抖着双唇问道。

古世民没有说话，将纸团递了过来，然后双手抱头伏着身子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何怀玉颤抖着双手展开被血迹染红的纸团，上面画着一只双翅铺展獠牙锋利的猛虎，正是崔晓磊说过的「穷奇」。

这张画有「穷奇」的格子纸明显来自笔记本，何怀玉找到撕痕将它拼回原处，眼泪忽然止不住哗哗地流了出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一位刑警同事前来告知调查结果，方医生确认是自杀无疑。古世民怕何怀玉太过悲伤，便将他扶出了医院。

回到刑警队，古世民因为私自调查造成不良影响被贾贵民责令当众检讨，外加绕操场罚跑三十圈。

何怀玉虽没有被罚，却也默默跟在古世民身后自罚。还没跑完三圈，他就累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脸上的「乂」字疤痕发出阵阵刺痛。

在宋祥的搀扶下，何怀玉踉踉跄跄地回到办公室。后来他才知道，古世民顶着烈日跑了五十圈才一言不发地骑着摩托离开。

“都怪我，如果我不去调查或者再和方医生多谈一下，悲剧就不会发生。”何怀玉忍住泪水跟宋祥说。

宋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人间处处是悲剧，非此即彼，不查不等于不存在。”

回到座位上他便开始埋头苦读法医笔记，实际上他脑子里全是方医生从楼上坠落的样子，连一个字都挤不进去。

煎熬地等到下班，他知道回去也无法安然入睡，干脆又将冯喜事约到了袁姐的馄饨铺。

“要来点酒吗？”冯喜事坐到何怀玉对面，显然听说了方医生的事情。

“不了。”何怀玉沙哑地说，“你吃什么？今天我请你。”

“一碗招牌馄饨，”冯喜事双手撑着下巴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听过「穷奇」吗？”

冯喜事皱着眉头反问道：“穷什么？”

“「穷奇」，山海经里面的一只凶兽，看来你没听说过。”何怀玉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招呼袁姐点了两碗馄饨。

“跟方医生的死有关吗？”

何怀玉犹豫一会说：“跟方医生和崔晓磊都有关系，你帮我关注一下，发现相关线索随时跟我联系。”

冯喜事十指轻弹着桌子笑道：“一碗馄饨就想收买我做线人，想得也太便宜了吧！”

“别忘了之前的事情，”何怀玉扶了下眼镜小声说道，“那包「蓝色眼泪」”

冯喜事猛地睁圆双眼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全都知道，”何怀玉眯着眼睛说，“只是想给你个机会坦白。”

“你用不着来套我话，”冯喜事接过袁姐端来的馄饨开始大快朵颐，“看馄饨的面上，我跟你说也无妨。”

何怀玉拿起筷子，边吃边等对方坦白。

“话说二十多年前，海涯的治安是相当混乱，坑蒙拐骗家常便饭，黑帮毒贩遍地横行。”

“你那时候就到海涯来了吗？”

“我那时还在老家种地呢！别打岔！”冯喜事用筷子敲碗表示不满，“直到有一天突然云销雨霁——”

“又不是在茶馆说书，你加那么多气氛描写干嘛？”何怀玉忍不住发起牢骚。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冯喜事白了眼何怀玉继续说道，“九六年海涯市警察局突然空降了一位铁腕局长龙青玄，龙局长剑眉鹰眼气宇轩昂——”

何怀玉听得直皱眉头，冯喜事会过意来改口道：“反正就是一个厉害人物，他一手反腐整顿队伍，一手扫黑打压犯罪。经过一年治理，海涯的黑恶势力基本全都土崩瓦解。”

“就这些？”何怀玉听得有些失望。

“那么猴急干什么？三两句讲完的故事能有什么意思？”冯喜事喝了口馄饨汤继续说道，“就在龙局长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一种让无数人沦陷的高纯度冰毒突然出现——”

“蓝色眼泪！”

“你别抢戏呀！还让不让我说了？！”冯喜事埋怨道，“当时有几名高中生在教室公然吸毒，甚至还殴打上前劝阻的老师，事情被报道出来后引发了舆论巨震。”

“然后呢？”何怀玉忍不住催促道。

“龙局长亲自带队彻查，发现一个名叫「浑水帮」的组织竟然逆势生长，完全没有被扫黑行动打击。”

“肯定是在警方内部有保护伞。”何怀玉激动道。

“对！大家万万没想到，这把保护伞竟然是龙局长的得力干将，备受嘉奖的南安区新任刑警队长唐瑞恩。”

“怎么查出来的？”

冯喜事压低声音道：“据说是有人举报，反贪局在唐瑞恩的家里查出价值不菲的毒品和财物。”

何怀玉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怎么可能？这不是明摆着是栽赃吗？”

“问题是唐瑞恩在狱中认罪了，后来浑水帮也销声匿迹，「蓝色眼泪」随即消失无踪。”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冯喜事摊手道，“你不是喜欢查案吗？你可以查查看。”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何怀玉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古世民找到「蓝色眼泪」时激动的样子。

冯喜事吃了口馄饨问道：“什么问题？”

“「蓝色眼泪」为什么会突然重现江湖？”何怀玉满脸困惑道。

“这你得去问胡斌。”冯喜事放下筷子道。

“上次那包东西呢？你不会把它卖了吧？”

“这东西牵扯极大，我先保管起来了。”冯喜事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它出去害人。”

何怀玉并不信任这个保证，却也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默默点了点头，并表示会不定期去确认安置情况。

冯喜事欣然接受了监督，然后又看着何怀玉笑道：“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轮到你来帮忙。”

“什么忙？”何怀玉警惕道。

“你藏东西很厉害，找东西应该也不赖吧？”冯喜事两只眼睛冒着精光，显然十分期待这场交易。

何怀玉怕被坑不敢盲目答应，反问道：“找什么东西？绝世宝藏吗？”

冯喜事四下瞧了一圈才低声道：“我们之前找胡斌还有一个原因，他手里有一份重要文件。”

“什么文件？”何怀玉好奇道。

冯喜事小声说：“据说是得胜集团的机密文件，具体内容我们也不清楚。”

何怀玉不可思议地哂笑道：“你都不知道是啥，凭什么说它重要？”

“黑市上有人悬赏两百万，你说重不重要？只要能找到它，好处少不了你的。”冯喜事像个奸商一般笑道，仿佛那两百万已是囊中之物。

原来是为了钱，何怀玉心里有些不屑：“连文件是啥都不知道，胡斌也死无对证，我恐怕无能为力。”

冯喜事却毫不气馁：“你在胡斌之后住进锦福小区，就没发现什么特殊的文件？”

想起壁柜里那本成人杂志，何怀玉脸上突然灼热起来：“你说那本成人杂志吗？虽然纸质还不错，但怎么看也不值两百万啊？难道是什么重要人物的照片？或者里面有夹层？”

冯喜事尴尬地扶着额头说：“那个，那个王通仔细检查过，应该不是——”

“那就没了，这个忙我帮不上。”

“别急着放弃嘛！”冯喜事急道，“胡斌被杀以后，警方做过一轮调查搜证，说不定在他遗物里。”

何怀玉再次摇头：“所有遗物都被胡斌的母亲取走了。”

“等等！”何怀玉突然想起陪着胡斌母亲的余秘书，才明白他的目的或许并不单纯。

“看老弟这表情，似乎有眉目？”

“昨天胡斌的母亲领走了胡斌的遗物，和他一起的还有得胜集团董事长秘书。”

“余青橙？他去倒是顺理成章。”冯喜事道。

“你认识他吗？”

“据说是周得胜专门从深山请出来的，他做过风水的楼盘卖得都非常好。”

“你跟他认识吗？有机会给我引荐一下。”何怀玉突然很想见见这名神秘道士。

冯喜事摇了摇头：“找他什么事？算命吗？”

何怀玉从脖颈间掏出黑鱼玉佩道：“我想找他看看这个东西，也许能找到来源。”

冯喜事似笑非笑道：“这不是你的传家宝吗？他只是个道士，又不是珠宝商，看得出来才有鬼咧！”

“算了，跟你说也没用。”何怀玉失望地低头继续吃馄饨，“明天我查查清单，不保证能帮你找到那份文件。”

冯喜事连连笑着点头：“老弟肯帮忙就好！”

何怀玉狡诈地笑了一下，然后又竖起一根手指说：“我还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