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何怀玉这么一问，古世民显然有些意外，摸着光头反问道：“我不够资格当刑警吗？”

何怀玉趁机讽刺道：“对啊！缺乏团队精神还有暴力倾向。”

“你那小孔成像的细眼就只会颠倒是非，要不挖出来喂鱼。”古世民将两根鹰爪似的手指伸向何怀玉脸部。

何怀玉后仰身子躲开攻击，急忙说道：“当年你父亲被抓，讲道理你肯定过不了政审。”

古世民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臂挠起后脑勺来，像忘做作业被抓的小学生一样红着脸说：“说来惭愧，我靠走关系才当上的警察。”

见古世民遮遮掩掩，何怀玉故意让他难堪，假装懵懂道：“什么关系这么厉害？涉嫌行贿吗？”

“案件过去很多年，等我参加工作时影响已经很小。我妈在慈善会工作，认识些政商人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龙老局长帮忙。”古世民越说声音越小，硕大的光头差点就钻到长椅下面。

“我要是幕后黑手肯定会把你做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何怀玉眯眼笑道，仿佛在盘算怎么杀人于无形。

“知道我改名搬家的人不多，如果出问题很容易排查。”古世民解释道，“幕后黑手只是想陷害我父亲，不会画蛇添足。”

何怀玉却不甚认同：“被怀疑也比被复仇好，你变得越强大，他就越危险。”

“龙局长为我们提供过保护，我长大以后想害我也没那么容易。”古世民掰着响指道，“我从未暴露翻案的想法，直到这次机会出现。”

古世民说得轻巧，何怀玉却也能体会这背后二十多年卧薪尝胆的艰难。

“你准备怎么查？继续低调还是大张旗鼓？”何怀玉问道。陈年旧案牵扯深远，就像眼前深不见底的海，谁都无法预料调查起来会遇到多少困难。

古世民沉思片刻，正要张口回答，却发现不远处乐队的演奏戛然而止，接着围观群众便发出一阵骚动。

“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古世民说着起身走向乐队，何怀玉也跟随而去。

人群逐渐散开流往其他区域，只剩下三名打扮时髦的青年默默地收拾着乐器。

“刚才怎么了？”古世民上前问道，“音乐怎么突然停了？”

正在收拾吉他的男孩头也不抬地答道：“没什么，今天收工了，下周五再来听吧。”

“确定没事吗？”古世民掏出证件道，“我是警察，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跟我说。”

另一位男孩走过来朝着古世民微微点头致意：“贝斯手家里有事先回去，看他样子应该是好事，就不劳警察叔叔费心了。”

与乐队告别后，二人也没了继续讨论旧案的心思，于是便各自回家休整。

连续折腾了一个星期，何怀玉的体力彻底被掏空耗尽。可当他洗漱干净躺到床上，却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也无法入睡。

反正即将是周末，他干脆从床上坐起来玩手机游戏。从学校毕业后，他已经半个月没有玩游戏，再次拿起手机仿佛瞬间回到了校园里的青春岁月。相比现实世界的谨小慎微，他在虚拟游戏中颇有冒险精神，最喜欢的就是残血游走在战线上对敌人进行极限反杀。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在游戏中彻夜鏖战，然而没到半个小时他就感觉手速明显跟不上，很快一个操作失误就让他的角色惨遭屠戮。角色惨死的一瞬间，脑海中忽然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胡斌喉咙喷血的惨状，吓得他连忙将手机扔到床上做起了深呼吸。

好不容易熬到游戏结束，何怀玉连忙关闭手机躺着休息，心里默默感叹精力和反应大不如前。

他在脑海里依次默数着人体骨骼想要努力入睡，没想到一通电话突然响起，彻底粉碎了他好好休息的奢望。

法医组五人轮流待命，今天恰好就轮到何怀玉，此时接到电话便意味着发生了新的案件。他紧张地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侦查二组组长吴旗的号码。

“吴组长，我是何怀玉，有什么情况吗？”何怀玉战战兢兢地问道。

“小何你还没睡吧？麻烦快来一趟海华街道的溪背路，我一会把定位给你发过去。”

听出对方焦急话语中夹杂着一点悲痛，他关切地问道：“我现在就过去，发生了什么？”

“诶！你先过来再说吧。”说完吴旗便挂断了电话。

吴旗的一声叹息让何怀玉的心情瞬间凉了一大截，稍微整理一下装备后，他便匆匆打车往海华街道赶去。十几分钟后他来到一条狭窄昏暗的小路上，的士司机因为路况太差加上前面不好调头不愿再往前开。

何怀玉无奈地结完账，刚打开车门便闻到一股酸臭难闻的污水味。掩着鼻子从车里出来，他立刻就明白了「溪背路」名字的由来。

这条大约五百米长的小路仅有两米多宽，坑坑洼洼的老旧水泥路面与海涯的形象格格不入。小路旁每隔六七十米就有一条锈蚀的大铁管，源源不绝地往小溪里排泄着工业废水。

往前走了好几步他才勉强适应刺鼻的气味，接着又被数十名群众挡住了去路。这些群众似乎都是爱八卦的夜猫子，宁可忍受熏天臭气也不放弃围观的机会。

穿过人群的时候，他恰好听到众人的谈话，心里忍不住发出阵阵苦笑。

一名中年妇女感叹警察迟迟才来治理工厂污染问题，一边咒骂着工厂破产倒闭，一边指责警察不作为。另一名拄着拐杖的古稀男子却煞有介事地说问题不在污染，早上散步的时候他就觉得比往常费劲，一定是有冤魂作祟。更有三位穿着广场舞服装的老太太扎在一堆讨论「穷奇乱世」的传言，说起「穷奇」的时候各个眉飞色舞，仿佛都亲眼见过那凶恶的怪兽。众人各说各话从不同角度解释着同一场热闹，没有逻辑分析和举证论辩却都头头是道心满意足。

何怀玉好不容易挤到警戒线边上，隔着老远就看见古世民那闪亮的光头。跟负责维持秩序的民警表明身份后，他迅速戴起手套和口罩往吴旗走去。

走到近前，见众人面色异常凝重，他的心情也变得更加沉重：“吴组长，我到了！”

“好，那就开始吧！”吴旗说着低头将何怀玉带到小溪边。

揭开裹尸布看到死者的一瞬间，何怀玉就狠狠地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怎么是个孩子？！”

看着孩子被污泥染脏的稚嫩脸庞和浑身上下多处愈伤，何怀玉眼眶一下子就湿了，愣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

“要不要把狄老叫来？”吴旗小声问道，他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悲伤和疲惫。

“没关系，我能行。”何怀玉按照狄老笔记所写的方法开始调整状态，深呼吸三次控制住颤抖的双手，先忘记周遭环境的嘈杂，再摒弃掉所有杂念。

慢慢地在持续心里暗示下，周围的人仿佛都突然消失无踪，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排污管还在放声痛哭。做好尸检是对孩子最好的告慰，何怀玉调整好心态后便蹲下身子仔细地做起了检查。

他静静地做完一轮检查，等到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双脚已经麻得几乎要站不稳身子，汗水也早就从头到脚浸透了整个身子。

“怎么样？”吴旗扶住何怀玉急切地问道。

“死者是名大约五周岁的男孩，身体和头部正面有多处撞击伤，嘴角有撞上流血的痕迹，但这些都不是致命伤，真正死因是溺亡。”何怀玉悲痛地说道，“从呼吸道的情况来看，死者在污水里有过挣扎，但因为年龄小受伤重没能成功自救。”

吴旗的脸上抽搐了一阵，好久之后才问道：“可以推算出案发时间吗？”

“死亡时间大概在五小时之前，傍晚十八点左右。”何怀玉愤慨地说道，“这个时间点天还是亮的，按理说很容易被发现。”

一名海华派出所的老民警连忙上前解释道：“这条小路走的人不多，路况也比较差，附近居民都很少从这经过。”

“会不会是小孩独自跑到这玩，失足坠到小溪里受伤，然后被溺死？”吴旗说着让三名刑警下到溪里去搜查线索。

“溪水下面沉积了很多污泥，从路面到小溪大约只有两米高度，失足掉下去不会导致身体和头部的正面同时受伤。”何怀玉分析道，“他是先受了伤，然后才被人遗弃在这。”

尽管张组长告诫过要多看少说，何怀玉还是忍不住骂道：“十有八九是他杀，竟然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人。”

“这条路有监控吗？或者附近路口的也行。”古世民朝着民警问道。

“以前有过，现在基本都处于不可用状态。”老民警目光低沉地摇头说道，“那几家工厂为了排放废水方便总是偷偷摸摸搞破坏，我们又抓不到证据，折腾了几次就没再装新的，想着反正没多少人经过。”

吴旗脸色铁青地骂道：“几个小工厂还翻了天不成？你们为什么不跟局里反馈？还有环保局，这么明显的污染也不管吗？”

老民警耷拉着眼睛脸上全是无能为力，叹气道：“我们上报过，可后来都不了了之。听说他们跟环保局局长关系非常好，特别是这家昌隆五金厂，投诉多少次都没有用。”

“这次绝不轻易放过他们。”吴旗恶狠狠地说道。

除了发现溪底的污泥下埋了一些工业废品和一个大排水管边有攀爬的痕迹，负责下水搜查得同事并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吴旗让满身污泥的三人先行离去，然后又朝老民警问道：“报案人呢？把人叫过来！”

“是三名环保组织志愿者发现的尸体，我把他们叫来！”老民警说完朝警戒线外走去，很快带回三名十五六岁的青年，其中一名还坐着轮椅。

轮椅上的男孩发色金黄面容消瘦，身子骨看上去弱不禁风，眼神却显得坚定有力。轮椅旁站着一男一女，两人身上都沾着许多污泥，脸上明显带着几分悲痛。

“警官们好，我们是蓝色海洋环保组织的志愿者，我叫韩无虞。”轮椅上的男孩抱着胸前的黑色单反相机说道。

吴旗仔细看了会金发男孩，惊奇道：“你——你是韩亦可律师的儿子？你不是———”

“劳您挂怀，我的身体时好时坏，这两天趁着能活动出来转转。”韩无虞微笑道。

原来对方身体有恙，何怀玉认真望了一会却瞧不明白，无奈身处犯罪现场只得暂时放弃。

“你们几点到的这里？有遇到可疑的人或者车辆吗？”古世民切入正题问道。

“没有，我们十点半左右才到这，当时就我们三个人。”扶着轮椅的女孩答道。

古世民疑惑道：“你们不是来拍照吗？为什么这么晚过来？”

“我们前几天来过，被保安砸掉一台相机。”韩无虞举着相机面色沮丧道。

“我们拍了几张照片，无虞发现小溪里有个孩子，我们就爬了下去，可惜捞上来就发现他已经没气了。”满身污泥的男孩越说越激动，眼眶里的泪水几乎快要滴落下来。

“相机可以借一下吗？明天还你们。”古世民伸手朝韩无虞道，显然不想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谢谢你们，还请麻烦再做一下笔录，如果想起什么线索随时跟我们联系。”吴旗让民警将三人送走，又带着几名手下在小路上反复探查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何怀玉将古世民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们二组怎么来了，按排班不应该是一组出警吗？”

“傍晚宁海中学发生了一起学生自卫杀人案件，一组正在处理。”古世民苦笑着解释道。

“这几天南安区接连发生命案，区分局估计要狠狠地挨领导训斥了。”案子接二连三，何怀玉不禁又想起了杀神降世的传言。

“山雨欲来风满楼，说不定要变天了。”古世民意味深长道。

“会不会跟「穷奇」有关？”

“的确像是有股力量在搅动着海涯的局势。”古世民压低声音道，“我们先把孩子的死因查清楚再说。”

何怀玉转头看了眼路边的五金厂，小声问道：“会不会跟五金厂有关？”

古世民摸了摸光头说：“正常人不会在自家工厂后面抛尸，不过坏人往往也很蠢，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两人低声讨论着，很快吴旗走了回来，重重地叹气道：“没找到什么线索，我们先回去吧！一会发个公告，先把家属找出来。”

众人正要收拾现场回刑警队，突然一阵强光照射过来，小路另一端快速开来一辆黑色豪华小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