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小轿车在警戒线外停下，接着下来一对衣着光鲜的年轻夫妇和一名打扮精致的老妇人。

三人与民警沟通几句后被带到众人身前，他们脸上的焦急与担忧清晰可见。

“小岩！”年轻妇人首先哭喊着扑到地上，手忙脚乱地捧起孩童尸体的脸，马上却又像触电一般弹开。

“不是小岩！不是小岩！”年轻妇人眼角带泪脸上却露出笑容，表情异常扭曲。

“让开！”老妇人一手将年轻妇人推开，抢到尸体旁半蹲下身子查看，接着回头对中年男人拍手笑道：“太好了，不是小岩！”

“你们是谁？来找孩子吗？”吴旗皱着眉头问道。

“您好，我叫钟明宇，是瀚海电子的研发副总裁，这是我的名片。”中年男人微微仰着头将名片交到吴旗手上。瀚海电子是海涯著名的电子科技集团，拥有全球领先的通信技术研发能力。

“你们来找孩子吗？”吴旗随手将名片揣到口袋里，大声地重复问道。

“我儿子钟小岩今天傍晚走丢，听说这边发现一具小孩尸体，就赶过来看看。”钟明宇说完理了理衣领，将身子挺得笔直。

吴旗心中显然只有案子，再次不耐烦地问道：“你们报警了吗？小孩在哪里丢的？”

“福华区中心公园，”钟明宇答道，“我们在福华区报过警，他们查了大半天还是没有消息。”

“中心公园离这有二十多公里，恐怕关联不大。”吴旗说着闭上了布满血丝的两只眼睛。

古世民接过话题问道：“你们小孩多大，什么情况下走丢的？”

钟明宇转向古世民说：“小岩刚满六岁，傍晚在中心公园玩耍，跑着跑着就找不着了。”

吴旗揉了几下眼睛后重新睁开说：“我们这边还有一起命案要处理，建议你们先积极配合福华分局寻找。如果后续发现两边有关联，我们会通知你们。”

“你是古世民？”钟明宇身旁满面愁容的少妇突然惊声叫道。

古世民挠头诧异地反问：“你认识我吗？”

“我叫梁诗雅，是贾筝的大学同学，以前经常听她说起你。”

古世民恍然大悟，却不好意思直视对方，只得摸着额头低声说：“好巧，希望你们顺利找到孩子。”

梁诗雅还想跟古世民说些什么，却被钟明宇和老妇人一起拉着走回车里，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众人将尸体运回南安区刑警队，虽然尸体被污水浸泡了几个小时，但只要有一点微小的机会，大家都不会轻易放过。

在技术组同事的帮助下，何怀玉将尸体清理干净后做了一次更加仔细的复查。细看之下才发现，孩子腿部和手臂上竟然有淡淡的捆绑痕迹，这进一步说明了孩子曾经遭人劫持。

周六早上天一亮何怀玉又急匆匆地赶去了刑警队，整理验尸报告的同时也期盼着快点抓住虐杀儿童的凶手。

接连两个孩子出事，市局一大早就召集各分局刑警队开了紧急会议。随着寻人启事铺天盖地般在电视和网络上传播开，刚刚平静下来的海涯一瞬间又炸开了锅。

作为主要责任单位，南安区刑警队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侦查组倾巢出动调查案发地周边的工厂和居民区，技术组也集体去盘查各处监控。

因为昨天夜里做过充分检查，法医组反倒没有太多事要处理，只留下何怀玉和狄英二人待命。

狄英时不时与他聊几句，从死者的状况到现场环境全都问了个遍，甚至还聊到了四象血案。

直到上午十点，何怀玉都没有整理完报告。正愁不知如何摆脱八卦陷阱的时候，接待室突然传来消息说有人前来辨认尸体，他赶忙自告奋勇跑了出去。

见到接待室里头发花白的老太，恍惚之间他差点误认为是胡斌的母亲又来了。尽管她们容貌打扮并不一样，但那无助的悲痛别无二致。

何怀玉与接待人员一起扶住颤颤巍巍的老太，问明她辨认小孩的来意，然后慢慢将她领到停尸房，却没想到宋祥早已提前到此等候。

众人将老人扶到停尸床边上，轻轻揭开白布。

老太颤抖着探头望了眼幼小的躯体，接着便扑上去紧紧地将其抱住，涕泪交加地哀嚎道：“怎么办啊！真的是果果！”

过了许久，老太的哭声才渐渐放缓。

宋祥轻拍着老太的背问道：“老人家，这是您孙儿吗？怎么您自己一个人来了？”

“这是我外孙果果，这可怎么办哟！”老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宋祥安慰着继续问道：“孩子的父母呢？他们怎么没来？”

“他们去外地出差了，要中午才回来。现在孩子人都没了，我可怎么跟他们交代呀！”

怕老太太过难受，何怀玉等人将她带回接待室，帮她填写登记信息。

“孩子什么时候不见的？当时您没发现吗？”宋祥端了杯温水给老太问道。

老人家用力拍着大腿道：“昨天下午我带果果在小区花园里玩，然后他就突然不见了！”

“您当时在做什么？果果自己跑出了小区吗？”何怀玉忍不住追问道。

“小区的王姐跟我介绍量子理疗仪，我就听了一会儿，果果就没影了！”老人哭诉道。

听得这些何怀玉心中不禁哀叹连连，既哀其不幸又怒其愚蠢。

“你为什么不看着他呢？孩子跑丢了都不知道吗？”何怀玉越想越气不过。

老人不停地摇头：“果果很听话的，从来不会乱跑的！他以前也经常在小区里面玩，从来没有出过事，他一向很乖的！”

宋祥脸上也有一些愤慨，却克制地问道：“孩子昨天下午就丢了，您怎么没有报警？”

“我——我跟王姐找了一晚上，以为果果只是跑出去玩。”老人脸上有一些自责，更多的却是困惑和不甘，“我想自己把他找回来，这样女儿和女婿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怪我了。”

何怀玉很不理解老人家第一时间掩盖问题的想法，想要责骂几句却又难以启齿，只得在心中无奈地叹气。

“他们中午就会回来，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呀！”老太手足无措道，“警官大人，你们一定要抓住坏人啊！”

宋祥警觉问道：“您说的坏人是谁？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的。”

“小区搬进来几个二十多岁的租客，每天上午快十点才出门，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一看就不像正经人。”

听到这个臆断，何怀玉与宋祥相视一眼，纷纷默默摇头苦笑。

再问下去没有什么意义，简单交代几句后便让老太签字办理认领手续。老太却不愿接过宋祥的笔，一脸为难地说：“我女儿还没回来，这么大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老太执意要等女儿回来再处理，众人也只好尊重她的想法，让她留下联系方式后先行离去。

直到老人离开，宋祥终于发出阵阵叹息，然后才低垂着头去给贾队长汇报情况。

何怀玉独自回到办公室，心中一腔愤懑却无法抒发。悲剧已然发生，再去责怪老太也于事无补。硬着头皮整理完报告，面对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他突然感觉空虚又压抑。

中午饭点，他静静地坐在食堂里边吃边看手机，突然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他差点尖叫出来。

他气愤地回过头，却见到满脸沮丧的古世民。想到对方在外面辛苦调查了一上午，便也不再责怪。

原来案发地附近的排查进行得很不顺利，被排查者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胡乱猜想妄言鬼神之说，甚至有人说夜里八点多听到了婴儿悲惨啼哭声，却唯独没有目击者能够提供切实有效的线索。收到贾队长通知后，侦查二组便决定去往林家所在的西海岸小区继续调查。

古世民顺道回刑警队吃午饭，见何怀玉左右无事便邀他一同前往，于是二人再次组成了搭档。

西海岸小区坐落在南海湾西边，与绵延的海湾公园仅一步之遥，拥有一流的海景和低容积率高绿化的舒适居住环境，是远近闻名的豪华小区。

适逢周末大批市民前往海湾公园游览，去西海岸小区的公路又在改造，整条八车道的公路几乎堵成了停车场。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穿越车流的时候，何怀玉第一次觉得古世民做了明智的选择。

二人到达小区便让保安调出了监控视频，从视频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林果失踪的完整过程。

昨天下午林果与外婆一起在花园里玩耍，后来王老太拿着一台形状怪异的机器走了过来，两位老人坐到一起讨论，林果便独自拿着玩具车四处跑动。

林果追着玩具车四处跑了大约半个小时，与外婆的距离越来越远，然后又突然转过头朝着小区侧门眺望，接着就笑着跑了出去。整个过程林果都没有被人胁迫的迹象，可惜摄像头角度所限，视频只拍到小区门外两米的范围，看不到更远处的情况。

“侧门外面有别的摄像头吗？”古世民问保安道，但从他表情可以看出并没有抱太大期望。

保安略带紧张地摇了摇头：“这个门只能从里面打开，进出都能拍到脸，就没有在外面多装监控。”

小区内部的安保措施总体上做得比较完善，却没想到仍然被人钻了漏洞。凶手狡猾地利用了监控死角，没有靠近侧门。

何怀玉当即推测道：“凶手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就能将林果引诱出去，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而且非常熟悉小区环境。”

古世民也有同样想法，便让保安带着前往林果家。

敲开林果的家门，前来迎接的是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长发中年男人。

古世民拿出证件直截了当地说：“您好，请问是您林果的父亲林海源吗？我是海涯市南安区刑警队的古世民，前来调查林果遇害的案件。”

“是我，请进！”中年男人将古何二人请到家里，有气无力地坐到沙发上，脸上悲愤之情让人不忍直视。

客厅地板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花瓶碎片，角落还杂乱地摆着一堆行李，想必他们刚出差回来就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你们夫妻二人昨天去出差了吗？”古世民询问道。

“嗯，我们在沙州市有一场商业推广活动。今天中午才坐高铁回来，没想到……”林海源说着眼眶里兜转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您的妻子呢？她没有和您一起回来吗？”何怀玉关切道。

林海源勉强控制住情绪说：“刚和她妈一起出去了。”

“你们方便的时候可以去刑警队再确认一下，顺便办理认领手续。”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何怀玉还是忍不住提醒对方，以便他们能够早点将孩子的遗体接回来。

“果果怎么死的？”林海源闭着眼睛靠着沙发仰头问道。

“从目前掌握信息看，大概率是他杀。”古世民无奈地垂下了目光。

“等抓到犯人就去，相信警方会还我们一个公道。”林海源闭着眼睛说道。

何怀玉不忍心孩子走得孤苦，连忙解释道：“我们已经做完检查，不影响后续破案。”

林海源没有理会何怀玉，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们家庭突遭变故，实在有些难受。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不耽误二位查案了。”

古世民无视掉逐客的意思，继续问道：“您从事的是什么工作？最近与什么人闹过矛盾吗？”

“我是药链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做中药材供应链改革的。”林海源靠着沙发后背闭着眼睛说道，“最近在忙着拓展业务，没有与人结怨。”

“会不会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嫌疑人很有可能熟识你们的家庭情况。”何怀玉提醒道。创业难免要与人有经济接触，特别是涉及传统行业的改革，或许林海源无意中触动了别人的利益。

“不会。”林海源闭着眼睛摇头说，“如果谁对我不满，至少会向我示威吧，不然他图什么呢？”

“你有收到过勒索信息吗？也可能有人绑架小果导致意外。”古世民接着问道。

林海源却仍是满脸不耐烦地说：“没有，公司上市前我并没有什么钱财值得被勒索。”

“您最近有雇佣家政人员或钟点工吗？”何怀玉感觉到对方不配合，却也理解他的心情，便硬着头皮接着询问。

林海源突然睁开了眼睛，语气冰冷地说：“家务活都是我丈母娘负责，没有聘请外人。”

“小区内的邻居呢？或者您的亲友，有没有觉得可疑的人？”古世民追问道。

林海源的眼神中的愤怒变得更加浓烈：“我丈母娘跟十八楼的王老太聊理疗仪才弄丢小果，你们可以查一查。”

“我们会仔细调查，如果想起其他线索，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们。”古世民无奈地准备结束询问。

何怀玉跟着古世民往外走，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地上散落的碎瓷片，突然一个踉跄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往林海源身上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