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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是案

第三十五章 慷人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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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天时间里,何怀玉再次体会到了人性的复杂。

何怀玉一大早就来到队里学习法医笔记,看到一半宋祥突然带来了确定人贩子身份的好消息。

市局组织了一场简短的发布会,将林果和钟小岩被绑架的过程公之于众,呼吁大家注意保护儿童安全,并积极举报嫌疑人齐杰的相关线索。

网民们对人贩子的声讨一浪高过一浪,恨不得用口水将他淹死在无间地狱中,甚至有不少民众聚集到被查封的四海旅行社门外举行抗议活动。

对潘名扬的评价却要复杂许多,网民们批判他犯罪的同时也对他们一家悲惨的境遇表示同情,甚至有不少爱心人士发起了帮助潘静静治病的捐款。

看着沸沸扬扬的讨论帖,何怀玉情不自禁想起了仍在停尸间孤苦无依的林果。也许是听到了何怀玉的心声,一个小时后接待室果然传来有人要认领林果遗体的消息。

见同事们不约而同望向自己,何怀玉苦笑着站起身子,将接待家属专业户的职责承担了起来。

在接待室里,何怀玉见到了穿着象牙白色长衫长裤的林果母亲马娇,消瘦的面容和惨白的脸色无不宣示着她的悲伤。

林海源与林果的外婆都没有前来,很难想象他们一家人这几天经历过什么。当马娇抱着林果哭成泪人的时候,何怀玉只能默默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母亲独自承受着所有痛苦。

匆匆办理完手续,将马娇送到刑警大楼外,何怀玉本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突然被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包围了起来。

何怀玉本能地想往后退,转念想到马娇还抱着孩子,又往她身前站了一步。

看到来人纷纷举着摄像机和手机,何怀玉才反应过来,眼前全是闻风而来的媒体。

看见马娇含泪投来求助的目光,何怀玉张开双臂坚定地往前又踏了一步。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何怀玉挡在马娇身前,在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勉强拉扯出一些空间。

媒体们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一边挤着往前探出镜头,一边抛出各种问题:

“为什么您独自一人前来认尸?林海源为什么没有来?”

“听说您和林总之间的感情不太好,对此您有什么解释吗?”

“请问你们知道潘名扬一家的状况吗?你们会原谅他们吗?”

“请问您会看在潘静静身患脑瘤的份上选择宽容吗?”

劈头盖脸的问题和上下其手的推搡,在何怀玉心里烧起了熊熊怒火,险些就让他不顾警察形象开始骂人。看着四面八方伸过来的镜头,想到骂人会产生的后果,何怀玉只得靠深呼吸来压制情绪,同时尽力张开双臂,帮马娇腾出一点空间。

突然马娇不幸被一个话筒敲到额头,当即哭着朝媒体们嘶吼道:“宽容?我的果儿死了!你们凭什么让我宽容!”

“冤冤相报何时了!潘静静是无辜的!”一名高举着手机的女孩喊道,人群的骚动愈演愈烈。

何怀玉攥着拳头,心里热切盼望着有人能来帮忙,将嘈杂的苍蝇们都驱赶开。

接着又是一阵质问和推搡,害得马娇一趔趄差点摔倒,可她却只能无奈地哭喊回应:“你们当过母亲吗?你们只会在这里当圣母,但我永远不会原谅!”

扶住马娇的一瞬间,何怀玉惊讶地发现她翻起的裤腿下竟然有一片淤青,恍然明白了对方为何姗姗来迟的原因。

马娇与林海源的关系破裂,很可能遭受了家庭暴力,为此不得不在大热天穿着长衫长裤遮掩。

眼见马娇情绪几近崩溃,质问和嘲讽的声音仍然穷追不舍,何怀玉终于忍不住振臂高呼:“大家静一静!我是法医何怀玉,你们来采访我!我参与了抓捕潘名扬的行动,我什么都知道!”

“他就是上次抓崔晓磊的那个法医!”有人认出了何怀玉的身份,兴奋地叫喊起来。众人听得喊声,纷纷将目光转移过来。

何怀玉往旁边用力挤了几步,人群也跟着汹涌袭来,马娇终于得以从包围圈逃脱。

何怀玉还未站稳身子,就被扑面而来的一堆唾沫星子打得低下了头颅。

“您是法医为什么屡次参与抓捕行动?警局没有其他人可以查案吗?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

“警方是怎么查到潘名扬有嫌疑的?据说去年就曾经抓过他,当时为什么把他放走?是不是你们工作的疏忽导致了林果遇难呢?”

“警方什么时候可以抓到人贩子齐杰?海涯市区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是否真的可以保障社会治安?”

“您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是犯人打伤的吗?”

“作为一名法医,您主动接受采访,是不是想吸引眼球当网红?”

何怀玉本想用一些官话来应付媒体解救马娇,没想到却引来各种角度刁钻的问题,很快就感觉脑袋胀得快要爆炸。随着问题越来越尖锐,何怀玉忽然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应对方法。

“大家先静一静!我有重要的话要说!而且我只说一次!”何怀玉高声喊道。

众人又吵嚷了一阵才将信将疑地安静下来,将镜头对准何怀玉准备录下大新闻。

“大家都是直播吗?”何怀玉表情严肃地问道,得到众人点头回应后才悄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窃笑。

“很好!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接下来的话非常重要,请大家一定要认真听,深入思考后坚决执行!”何怀玉清了清嗓子用最快的语速喊道,“请大家一定要取消关注这些断章取义搬弄是非慷他人之慨吃人血馒头的无良媒体!”

话音未落何怀玉便趁着众人未反应过来转身往刑警大楼跑去,迅速躲开身后媒体人混乱嘈杂的叫骂声。

跑到大楼内,何怀玉的心情变得无比畅快,尽管他知道很快就会被媒体口诛笔伐,弄不好还要接受上级的批评处分。

何怀玉心情忐忑地回到办公室,马上便在网上看到许多关于他怒怼媒体的讨论。所幸在众多哗众取宠的指责中,还有不少对他反抗媒体暴力的支持,让他不至于太过难堪。

宋祥闻到八卦的味道第一时间凑了过来,眯着眼睛笑道:“小何!你又出名了啊!”

何怀玉连忙放下手机说:“我不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的,那些媒体实在太过分了,居然不停刁难死者家属。”

宋祥满脸坏笑道:“这几天你又是出外勤,又是怼媒体,当个小法医太大材小用了呀!”

何怀玉心里不服气,又自觉理亏,只得低垂着头做出认错的样子。

过得一会宋祥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轻轻拍着何怀玉的肩膀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年轻人敢说敢做没有错,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咧!”

何怀玉见宋祥的确没有责怪的意思跟着憨笑起来,转眼看到组长张万年的办公室又不禁有些担忧。

宋祥似乎看穿了何怀玉的心思,指着组长办公室问道:“你在担心老张吗?”

何怀玉微微点了点头。

宋祥摸着下巴上的胡渣笑道:“你今天怒怼媒体,确实有点影响海涯警方的形象。不过没关系,我们就说你是临时工,把你开除掉就没事了。”

“啊?”何怀玉吓得叫出了声,然后才意识到宋祥又是在开玩笑,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宋祥似乎很满意这个局面,开怀大笑道:“老张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你别担心,以后该干啥还是干啥,反正我看热闹不嫌事大!”

直到宋祥回到座位,何怀玉耳朵里都还回响着他的笑声。看到宋祥得意的样子,何怀玉默默下定决心,有机会一定也要捉弄报复他一番。

经过这么一折腾,想再静心学习法医笔记变成了异想天开,何怀玉干脆便跑到技术组来找大头拿手机。

说完上午的经历,见古世民与大头都笑得前仰后合,何怀玉自然不想平白被嘲笑,于是也挑起古世民的刺来:“笑什么笑!人贩子抓着了吗?天下太平了吗?”

“迟早会抓到,但我手头有个更急的案子。”古世民收起笑容将手中的文件放到大头桌上说,“帮我找找这个许俊安的资料。”

“许俊安?”何怀玉重复了一遍名字,心中震惊不已。

“你认得他?”古世民转头疑惑道。

何怀玉犹豫了一番,想到古世民说案子紧急,便坦白道:“我昨晚遇到一名快递员许俊安,不知道是不是你说那位?”

“对!”古世民重重点头道,“上周在烧烤摊被欺负那个人就是他的弟弟许俊全。”

“许俊全?”大头惊诧地转过头来,“是去年参加海涯之声大赛的那个歌手吗?”

“你又认得他?”古世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大头愤愤不平地说:“我去年追过比赛,许俊全明明实力更强却被爆冷淘汰了,一看就是暗箱操作。”

何怀玉想起昨晚的谈话,忧伤道:“许俊安说他弟弟受了刺激。”

古世民叹气补充道:“我刚问过心理咨询师,许俊全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需要长期治疗。”

“难怪再也没有看到他的消息。”大头惋惜地摇头说,一边敲击键盘开始搜索许俊安的资料。

古世民接着又问起何怀玉:“你昨晚怎么会遇上许俊安?”

“昨天晚上我请大头吃饭,回家路上遇到了一伙混混,就是上次烧烤摊欺负许俊全那些。”

古世民突然瞪大了双眼,不满地盯着何怀玉责问道:“你请他吃什么?为啥不叫上我?”

何怀玉好不容易决定将事情说出来,却被莫名其妙地打断,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回瞪古世民道:“死秃鹰你还好意思说,就是你把他们的麻将馆端了,害他们把账算到我头上!”

古世民不可置信地回想了一阵才点头应承道:“我们昨天晚上确实端掉一个赌博窝点,他们这么快就找上了你寻仇吗?”

“是啊!你这熊孩子到处惹祸,要我来收拾烂摊子!”何怀玉趁机占起便宜来。

古世民皱着眉头继续问道:“那和许俊安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许俊安帮忙解围,我恐怕已经成了孤魂野鬼。”想起昨晚的经历,何怀玉仍是心有余悸。

“那就难办了,”古世民一脸为难道,“接下来的调查你得避嫌,带上你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许俊安犯了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劝他回头呢?”话说出口何怀玉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又掉进了古世民的圈套。

大话已经说出口,何怀玉只得忐忑地拨出许俊安的电话。电话里不出意料传来关机的提示音,何怀玉既有些失望又有点如释重负,最后半推半就地在古世民监督下发出了一条短信提议有空见面详谈。

大头很快找到了许俊安的资料,三十四岁未婚,从南海科技大学环境工程专业毕业后一直在海涯从事快递工作。

根据资料上的地址,古世民与何怀玉一起找到了许氏兄弟在麒麟村的住处。

许氏兄弟的出租屋只有十来平米,一铺一米五的木床被摆在墙角,床架上绑着几条长长的尼龙绳,床尾处还用木板做了防护,想来是为了防止许俊全发生意外。床单和被套都是蓝白条纹的棉布,虽然有些老旧,却也干净整洁。

靠窗的角落摆着一张老木桌和不成套的两张椅子,桌子上杂乱地放着一个泛黄的电饭锅,几个饭碗和一些腌菜,一台老式收音机和一个装着药品的半透明塑料袋。

狭小的房间闷热异常,刚进来两分钟二人便已大汗淋漓,也顾不得感怀再三,赶紧开始寻找许俊安藏身处相关的线索。

何怀玉首先搜查起衣柜,毕竟那是房间里唯一的储存空间。柜子里干净整齐地叠放着一些日常衣裤,和几件色泽绚烂的演出服和快递工作服。除了服装,柜子最上层还摆放着几本音乐书籍、几张老唱片和一些许俊全参赛的宣传海报。小小的衣柜虽然简朴得有些寒酸,却也是许氏兄弟二人为梦想奋斗的见证。

关于许俊安劫持郑芊芊,何怀玉虽然不赞同违法的行为,却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眼见弟弟梦想破碎被气出病来,而靠着暗箱操作成功夺冠的对手却混得风生水起,作为兄长心里一定非常不甘。

古世民则翻找了一遍贴满明星照片的小冰箱,除了剩菜和啤酒什么都没有发现。接着他又将床铺仔细翻找一遍,最后目光重新回到了餐桌上,打开塑料袋拿起几瓶药认真一看,果然发现了端倪。

“你来看看这些药。”古世民兴奋地将何怀玉喊了过来。

何怀玉将几个药瓶依次拿起查看,确定都是用于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药物,疑惑道:“应该都是许俊全的药,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

“你再认真看一下药片,”古世民拿起两个相同的罐子塞到何怀玉手中,其中一个被撕去了一半标签。

“咦?同样的罐子装着不同的药。”何怀玉惊奇道,“难道不是从正规药店拿的?”

古世民点头道:“这里还有几板一样的药,都少掉了几片,不像正常人的用法。”

“这些药会不会是从别的病人那里买来的?”何怀玉猜测道。方医生曾经教过潘名扬这种方式,想来许俊安为了省钱这么做也不无可能。

看着药品思索片刻,古世民又重新跑到床边翻开被褥,找寻一番后在床单标签上发现了「天年养老院」的字样。

“难道是从养老院偷出来的?”何怀玉小声嘀咕道,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地表情。

古世民正想提议前往养老院追查,手机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响铃声。

见是吴旗组长打来电话,古世民以为抓捕人贩子有了进展,满怀憧憬地接起电话,结果却听到了一则新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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