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世民应承着电话里吴旗的指示，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无奈地挂断电话低声说道：“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何怀玉好奇却又担忧地问道：“什么命案？在哪？”

“环保局长郑文华死在了麒麟山别墅园，就在这附近。”

“郑文华？郑芊芊的父亲吗？”何怀玉惊讶道，“不会和许俊安有关吧？”

古世民无奈地回了个苦笑，提议一起去现场看看。

匆忙在出租屋里拍完几张照片留证后，二人便马不停蹄地奔向不远处的麒麟山别墅园。

杂乱的麒麟村到奢华的麒麟山别墅园不过两公里距离，却有着从地狱到天堂的差距。不管是建筑密度、基础设施还是绿化环卫，麒麟山别墅园都与城中村有着云泥之别。

刚到别墅园何怀玉就感觉身心凉快了不少，既得益于树荫遮挡住烈日，也无奈于贫富差距在心里留下的阴影。

郑家别墅就坐落在园区西北部靠山的位置，门前一片绿草茵茵，院后全是翠绿山林。不论郑文华这位环保局长工作是否称职，他对居住环境的选择至少是登峰造极。

两人走进别墅一瞧，里面的景象更是让他们大眼瞪小眼，同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想象力。

开阔的客厅里雪白的大理石地板在全景玻璃幕墙映衬下熠熠生辉，鳄鱼皮沙发和虎皮地毯毫不掩饰地展露出狂野的豪奢，精雕细琢的精致花梨木书架上竖版古籍却又透露出几分典雅，巨屏超薄电视左边摆着一款极简现代落地灯，右边却矗立着一尊镀金等身关公像，再旁边还有一口一米来高的鱼缸，半缸水里养着三条通体赤红的龙鱼。别墅里风格各异的每一件装饰单独存在都极为美好，混搭在一起却变得不伦不类，昭示出主人莫名其妙的审美。

古世民看得目瞪口呆，掰着响指感叹道：“反贪局要是早来一趟，就没我们啥事了。”

何怀玉却是无心谈笑，空气中弥漫的烧焦味让他鼻子非常难受，对案情复杂的担忧也变得更加深重。

二人简单跟几名正在采集现场信息的同事打过招呼，便来到二楼的主卧套房。这间套房由书房、衣帽间、卧室和梳洗区四块区域组成，奢华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可惜如今却是一片狼藉。

书房地上混着灰烬的黑水像水墨画一般铺开，画面正中一座短矮肥硕的尸山连绵耸立却毫无巍然之势，山脚下一条颜色泛白的龙鱼身姿矫健却只能吹胡子瞪眼，龙鱼旁边倒扣着一口变形的红色珐琅铁锅，仿佛一块潦草的印章。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烧焦味道，何怀玉敏锐地嗅出焦臭中一股酒精气息和一道奇特的油脂香，再看一眼地上挺着啤酒肚胖得流油的躯体，差点恶心得呕吐起来。

“确定是郑文华吗？”古世民指着尸体问道。

吴旗苦笑着说：“这身板很有辨识度错不了，保姆也确认过，她报的案。”

“她救的火吗？怎么现在才报案？”古世民诧异道。从地面上部分干涸的水迹和空气中的味道都可以判断，火势已经被扑灭了好几个小时。

“保姆中午才刚回来，我派了人去核实她的行程。”吴旗摇了摇头：“保姆说她回来闻到烧焦味上楼，发现郑文华被杀，当时园区垃圾工就躺在旁边。”

“垃圾工是凶手吗？他是不是喝了酒？”何怀玉忍不住好奇问道。

“他的确是喝了酒，已经被带回队里审讯。”吴旗指着尸体说，“等你们法医出了尸检报告，我们才好做进一步判断。”

何怀玉本想再多了解一些案情，被吴旗这么一说，只好灰溜溜地蹲下身子开始检查。

看着被火烧水泡过的尸体，想到郑文华的贪官身份，何怀玉不自觉联想起海面上漂浮的死猪，心中除了厌恶外并没有生出太多同情感。

面对这么复杂的尸体，何怀玉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幸好刚看过狄英《法医笔记》的相关记载，算是吃了一粒定心丸。

何怀玉首先检查了一遍尸体的口鼻，几乎没有烟灰吸入的痕迹，依此便能推断死者是在被杀后才遭到焚尸。

死者的身份非常容易辨认，凶手却要放火焚烧，多半便是为了掩盖杀人手法。想到此处，何怀玉忍住恶心开始小心翻看尸体上的伤痕。

所幸火势被扑灭得早，尸体表皮被烧却并未毁掉所有血肉痕迹。何怀玉在尸体后颈贴近地板的部位发现了一小段被勒伤的痕迹，接着又在肩胛和后脑位置找到一些挣扎抵抗擦伤，由此基本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人勒住脖子窒息而死。

何怀玉的检查仍在继续，吴旗却突然问古世民道：“许俊安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古世民摸了摸光头说：“还没有找到人，你怀疑他和郑文华的死有关吗？”

“上午郑芊芊被劫持，中午就发现郑文华被杀，很难排除关联。”

古世民也想过这个可能，边想边说道：“许俊安负责麒麟山片区的快递派送，确实有作案便利，作案动机也有。”

“你继续追查许俊安，小何留在这里做检查。”吴旗语气憔悴地安排道，“这里还要人看监控、查痕迹、访证人，没办法给你派援手了。”

“我自己能行。”古世民重重地点了点头，望了眼正在全神贯注做检查的何怀玉，转身出了房间。

在路边摊随便吃了点炒米粉后，古世民便骑摩托赶到了天年养老院。

古世民从未来过养老院，一路都在担心难以面对老人们惨淡生活的场景，走进天年养老院却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天年养老院由一座废弃幼儿园改造而成，楼房虽然老旧却也显得安逸闲适，院子里各种健身设施应有尽有。

此时正值中午，老人们大多都已回房休息，仅有四位老人仍气定神闲地坐在棋牌室里下象棋。

见老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古世民心里连日的阴霾也被扫除了许多。

古世民向接待员表明来意，两分钟后便看到一个穿着休闲服的圆脸男人满眼笑意地从电梯小跑出来，正是之前在梦海公寓曾经见过的天年养老院院长宋光明。

“宋院长，您好！”古世民伸手笑道，“我是南安区刑警队的古世民，不好意思大中午来打扰您休息。”

“古警官好！”宋光明爽朗地笑道，“我记得你！你去过我家！”

“抱歉，我们给您带去了不便！”古世民摸着后脑勺说道。

与上次被抓起来的恐慌相比，今天的宋光明显得轻松愉快许多，笑着将古世民引到办公室说道：“没事！没事！往里面请！”

“您的养老院条件挺不错，我看那些老人家都很开心。”古世民微微低着头由衷地向对方致以敬意。

宋光明腼腆地笑了笑，摆手说道：“他们原本都是附近的街坊，有的意外失去儿女，有的卖掉老房子给孩子换新房，都是些苦命人。我不过是尽一些微薄的力量，将大家凑到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想到老人们看似闲适的笑容背后的痛处，古世民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古警官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吩咐？”宋光明主动问道。

古世民将许氏兄弟的药品和床单照片展示出来，略带歉意地问道：“这些东西您应该认得吧？”

宋光明来回翻看了几遍照片，然后疑惑道：“床单应该是我们养老院的，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查一名嫌疑人，名叫许俊安，您知道他吗？”古世民问道。

“俊安？他在我们这兼职做义工，你找他什么事？”宋光明满脸疑惑道，“他犯了什么事吗？”

“他似乎从这里顺手牵羊了一些药品和生活用品。”古世民有些不好意思地试探道。

“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要抓他吧？”宋光明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事其实我早就知道，算不得偷。”

养老院明知许俊安偷窃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古世民多少有些不解：“您这住的都是老人家，万一丢失贵重财物，打击可不是一般大。”

宋光明连连摇头说：“不会！俊安这孩子吃苦耐劳性格纯良，老伙计们都很喜欢他。”

“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古世民诧异道。

“嗯，都知道他为了弟弟拿药。”宋光明解释说，“我们这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药材和医疗器械，怕伤害他自尊才没明着给。”

说着宋光明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全是养老院活动的照片，其中就有不少许俊安细心照料老人的场景。

翻阅几页相册之后，古世民对许俊安不由生出一些好感，却又更加担心起案情地发展。

“他在这里做了三年义工，即使更换配送区域后还是坚持经常来帮忙，就拿那一点药根本不算什么。”宋光明继续劝解道。

古世民将相册合上，低声问道：“拿药的事情暂且不论，你知道他平常会去哪些地方吗？”

“他除了四处送快递，就是来这里兼职或者回家照顾弟弟。”宋光明思索着答道，“您找他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拿药的事情真的不怪他！”

古世民犹豫是否要破坏他们心里许俊安的美好形象，想到他们迟早会从新闻里看到，便继续说道：“他涉嫌参与一起抢劫和绑架案，目前还在调查中。”

宋光明伸长脖子惊愕道：“怎么可能？！你们会不会搞错了？上次不也差点把我当成杀人凶手吗？

古世民也不希望许俊安犯罪，却不得不点头确认说：“他手里现在还劫持着人质，早点找到他才能避免错上加错。”

“他一定有什么苦衷！”宋光明满面担忧道，“会不会是为了给他弟弟治病？他抢了多少钱？我们可以想办法给他凑啊！”

“抢劫没有成功，”古世民无奈摇头说：“具体情况到时候警方通报会有说明，现在的关键是先找到他。”

“他有四五天没来了，恐怕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继续询问几句，却仍无法获得更多有效线索，古世民只得告别宋光明另寻他处。

走出院长办公室，古世民还在担忧老人们难以接受许俊安犯罪的事实，却突然听得一声叫喊，转头便看到一位许久未见却难以忘怀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