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白发花白的老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颤抖着举起右手喊道:“小古?!”
古世民逆光观察了一阵,在记忆中翻找了一会才不可置信地喊道:“温校长?”
“是我!温福安!”老人颤声说道,眼神中尽是时过境迁的沧桑。
走到近前,古世民才看清老人脸上星星点点的老年斑。算起来老校长已经六十五岁了,想到他这几年经历过的沧桑,古世民忍不住激动而惭愧地给了老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当年混世小魔王郑天天在校园内死亡,大家都以为是他自作自受导致意外,却偏偏被年仅十三岁的古世民翻了案。虽然古世民最终找出了杀害郑天天的凶手,却也间接导致温校长引咎辞职。
想起当年温校长黯然离开的落魄,古世民缓缓放开温校长,退后一步弯下身子想要诚挚地鞠躬道歉。
温福安却轻轻扶住了古世民,和蔼地笑道:“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果真当上刑警啦!真好!”
古世民摸了摸光头,不好意思道:“让您见笑了,您住这里吗?”
“是呀!宋院长找我来帮忙管理,算起来有十五个年头啦!”温福安感慨道。
“难怪这里的老人看上去都挺幸福!”古世民笑着说道。
温福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到这边来有什么事情吗?我看你脸色有些为难?”
古世民有些迟疑,想着不能惹老人伤心便含糊道:“我来调查一起案子。”
温福安苦笑着猜测道:“是哪位老伙计又被人诈骗了吗?”
古世民跟着笑了起来,一边解释说:“不是诈骗,等事情查清楚了院长应该会跟大家说。”
温福安目光闪烁地看着古世民,缓缓点头道:“没事,你先忙吧,以后有空可以来看看。”
古世民轻轻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又犹豫着转过身,低声说道:“温校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温福安摇头笑道,“警方办案本来就是秘密,我不该多问才是。”
“不是,我是说以前宁海中学的事。”古世民愧疚地低下了头。
“你说那个啊!”温福安大声笑道,“都过去多少年啦?你还一直背着那个包袱不放吗?”
古世民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一般低垂着头,静静地在心里忏悔着。
“当年你坚持查案并没有错,有什么好抱歉呢?”温福安笑着轻拍古世民的肩膀道。
古世民仍是低垂着头颅,小声说道:“如果不是那件事,您就不会离开了。”
“你说这个啊?那你可想多咯!”温福安笑得湿润了眼眶,“当初离开只是机缘巧合,和你关系不大!”
古世民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来,心中仍是充满愧意。
“以前的事情不要再纠结了,你没有任何错。”温福安继续爽朗地笑道,“去忙吧!我也该休息了!”
古世民重重地点点头,多年以来对老校长的愧疚得以稍微缓和。目送老校长转身上楼后,他才转身离开养老院。
接着古世民又去了许俊安就职的快递公司,以及他老乡的住处,可惜找了一个下午也没有任何收获。
寻找许俊安的间隙,古世民给周密打去几次询问电话,结果周密却一直没有接通。想起周密推卸责任的样子,古世民就有些气愤,若不是忙着查案,他恨不得立即冲去得胜集团将周密拖出来暴打一顿。
回到刑警队,古世民本想吃完饭再接着找许俊安,却收到通知有客来访,而且来人在接待室苦等了一整个下午。
到接待室的路不过三十几米,古世民却踌躇不决走了两分多钟。只因访客名叫孙一冲,是古世民十多年未见的初中同学。
想起初中两人相识相交到反目成仇的过程,古世民心中便唏嘘不已。当初若不是古世民执意要追查混世小魔王郑天天的真实死因,也不会发现孙一冲父亲杀人,更不至于与好友形同陌路。
毕业后古世民时常会想起孙一冲,却害怕他过得不好从不敢去探听他的情况,仿佛就像失散多年的恋人一般。
推开接待室玻璃门的一瞬间,古世民立刻认出了孙一冲,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上腼腆善良的笑容与儿时并无二样。
孙一冲从沙发上站起来胆怯地微笑致意:“古警官,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了。”
进门前古世民还在幻想着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场景,却没想到时间终究给两人带来了巨大的隔阂,一愣之后才上前握住孙一冲的手让他坐下:“一冲,好久不见!你还是叫我世民,咱俩不用客气。”
“古警官,我想求您帮个忙。”孙一冲红着脸坐立不安地说道。
古世民早就猜到对方有事相求,拍着胸脯说道:“有事你尽管说,我一定照做!”
孙一冲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红着脸说道:“我知道你是有原则的人,如果不合适,你可以拒绝,不用有心理负担。”
被他这么一说古世民反倒更加愧疚,摸着光头说道:“你先说说看,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孙一冲犹豫一阵后鼓起勇气说:“我想请你救救我哥哥,他被怀疑成了杀人凶手。”
没想到竟然是杀人重案,古世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哥?什么案子?”
“就是今天中午环保局长被杀的案子,我哥是被冤枉的。”孙一冲语带哭腔道。
听到是郑文华的案子,古世民惊得下巴都快脱了臼。这一下午他都在忙着找许俊安,还没来得及了解最新调查进展,没想到孙一冲的兄长竟然成了嫌疑人。
在古世民记忆里,孙一冲的兄长孙一鸣是个性格儒雅的人,直觉上不太可能行凶杀人,但想到孙家与郑家的恩怨,又有些犹豫起来:“你哥去了凶案现场吗?”
孙一冲轻轻垂下了头小声说道:“你们在郑家别墅抓到的垃圾工人就是我哥,但他真的没有杀人。”
听到此处,古世民更是震惊不已:“你哥成绩一向很好,怎么会——?”
“我爸坐牢以后,我哥就辍学去打工了。”孙一冲低声道,“他去挣钱养家,让我继续完成学业。”
“他怎么会在麒麟山别墅园工作?”古世民刻意没说收垃圾的事情,以免伤害孙一冲的自尊心。
“我哥喜欢看书,找了个比较清闲的保安工作。不过其他保安没有这个爱好,他们说我哥假清高,就把他排挤去收垃圾。”孙一冲无奈地答道。
“那他为什么不换个地方?”
“他其实不在乎,能保障温饱又有时间看书就够了。”
古世民有些于心不忍,却又对孙一鸣安贫乐道的心态倍加佩服。
孙一鸣耷拉着眉毛说:“那些保安似乎听说了以前的事情,都说是我哥为给父亲报仇杀了郑文华。”
阴谋复仇的故事的确很吸引人,但从逻辑上来分析,如果孙一鸣真的是凶手,不可能傻傻地留在现场等着被抓。古世民相信孙一鸣不是真凶,挺直身子说:“我保证不会让你哥蒙受不公正待遇。”
“拜托你了!”孙一冲热泪盈眶道,“我哥一定不会杀人的,我用人格担保。”
见孙一冲情绪激动,古世民怕惹来同事围观,连忙安抚了一阵,然后又转过话题问道:“你现在做什么工作?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我在瀚海电子旗下的一家安防设备公司当研发工程师,总算没有辜负我哥的期待。”孙一冲腼腆地笑道,“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来见你,但怕你工作太忙,就没来打扰。”
古世民没想到对方一直关注着自己,“对不起”三个字不经意间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真的不用!”孙一冲微笑道,“当年同学们对你有些误解,但现在大家都不那么幼稚了。我爸在监狱中总让我不要记恨你,前几年出狱的时候还想过来找你化解心结,怕别人说闲话影响你工作才一直没敢来。”
当年查郑天天被杀的案子,古世民非但没有被表扬,反而受到了同学们的排挤,大家都将孙一冲父亲入狱和温福安校长离职的账算到了古世民头上。想起那段往事,古世民至今仍有一些落寞。
孙一冲笑着继续说道:“说来也巧,我女儿就在你儿子隔壁班,不过她成绩比古道远差多了。”
对方越是关心,古世民就越发愧疚,原来多年的心结完全只是自己想得太多。古世民拉起孙一冲的手说:“有空带孩子去我家坐坐,让娃娃们认识认识。”
“好!”孙一冲从口袋拿出一颗小巧的白色纽扣状物体说,“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北斗卫星定位器,送一个给小远。”
古世民连忙举起双手推辞:“谢谢!但我不能收!不符合规定!”
“最近不是人贩子猖獗嘛,孩子带着防身挺好。”孙一冲执意将定位器塞到古世民手里,“这款定位器还没上市,就当借给你帮我做测试总行吧!”
再三推辞之后,古世民怕伤了对方自尊心,只得接过了定位器,并承诺等产品上市后给对方按市场价格转账。
临走前孙一冲提议拍一张合照,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脸上都带着微笑,心中的隔阂却一时半会难以彻底消除。
送别千恩万谢的孙一冲后,古世民本想去找吴旗了解案情,却突然收到了周密的来电。
想到周密半天不接电话,古世民没好气地质问道:“周总,您老人家还活着呢!”
“世民哥哪里的话,我这不刚有空看手机嘛!”
古世民当然不会相信,继续讥讽道:“什么生意这么忙,女朋友丢了都不管吗?”
“冤枉啊!”周密大声喊道,“我就是因为找不到芊芊,才会急火攻心晕过去的嘛!我人都还在海涯医院病房里躺着呢!”
古世民一双浓厚的眉毛挤成了一条,不屑道:“从小你就爱学司马懿称病不朝,别以为能骗过我!”
周密解释说:“我身体不适推迟了阳光小区的旧改发布会,为此公司还发了公告致歉,那可是五十多个亿的买卖。”
“我对你的买卖没有兴趣,你快查一下有没有绑匪索要赎金的信息。”古世民只想尽快抓到许俊安救出人质,懒得再与周密斗嘴。
安静几十秒后,周密重新回到对话中说:“我们没有收到任何这方面的信息。”
“有消息第一时间联系我!”说完古世民便要挂断电话。
“等等!”周密连忙喊道,“郑局长的案子怎么样了?”
为了避免引起舆论风波,郑文华被杀的案情暂时还未对外公布。古世民反问道:“你不是晕倒在医院了吗?怎么知道这事?准岳父托梦了不成?”
“我这不刚刚才听说嘛!”周密解释说,“到底什么情况,凶手抓住了吗?”
“警方调查信息不得随意泄露,你自己解梦去吧!”
挂完电话,古世民重重地叹了口气,既感叹周密人情淡薄,又同情郑芊芊接连遭遇不测的苦难。
许俊安为什么要绑架郑芊芊呢?是不是他杀了郑文华?他为什么没有像普通劫匪一样提条件?他的诉求到底是什么?古世民将自己代入许俊安的身份,反复思考对方的行为和处境,渐渐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