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队长办公室出来,古世民就和吴旗等人一起去了五金厂不远处的钱昌隆家。
钱昌隆的妻子葛云微笑着打开家门,身上没有任何突遭变故的痕迹,除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葛云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将众人引入客厅端来茶水后便安安稳稳地坐到沙发上等待盘问。
吴旗首先说道:“抱歉,我们得再查查您家里是否有案件相关的线索。”
得到葛云首肯后,三名刑警分别进入了不同的房间。
吴旗接着问道:“关于您丈夫钱昌隆去郑文华家的事情,您还有什么信息需要补充的吗?”
葛云脸上毫无波澜,微微启齿说:“我昨天交代过了,老钱去郑家商量事情,回来也没什么异常,不可能是他杀的人。”
“昨天他的说法是离开时候郑文华还好好的,”吴旗苦笑道,“今天上午他改了口供,说是有人杀了郑文华嫁祸,所以他不得不毁灭证据。”
“啊?他这么说吗?他没跟我说过这事啊!”葛云惊讶道,但她脸上吃惊的表情却显得过于刻意。
古世民指着墙上钱家夫妻和孩子的照片说:“你们夫妻感情看上去不错,既然他什么都没告诉你,估计就是假的了。”
“不是!”葛云连忙喊道,“老钱一向不喜欢让我担心,我相信他跟你们说的是真话,你们一定要帮他洗刷冤屈!”
古世民犹豫了一阵问道:“六月二十四日晚上钱昌隆去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六月二十四日?”葛云思索了一会说,“那天应该是周一,老钱在厂里加班很晚才回来,跟这起案子有关吗?”
古世民看了眼葛云微微泛红的脸,又望了望墙上的照片说:“有机会你自己问他吧。”
葛云却耷拉着脑袋说:“厂里工作忙,他的压力很大,该让我知道的事情他会说的。”
出了钱家,众人又去了五金厂、酒吧等各处侦查,可惜一下午的时间并没有换回任何有效线索。
下午的新闻发布会如期召开,果然掀起了一场激烈的舆论风暴。看到同事骂骂咧咧地将手机关掉,古世民就知道各路媒体又对警方展开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手机来看,手机就突然震动了起来,却是孙一冲打来的电话。
孙一冲先是感谢古世民帮忙为兄长澄清嫌疑,接着又问起昨晚追踪许俊安的后续,最后还不忘热情地邀请古世民去他家吃晚饭。
再三推辞不过后,古世民只好买了些水果和酒,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孙家。
孙家与大多数普通家庭一样,世俗却充满温暖。看到孙家众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古世民紧绷了几天的心弦也随即放松下来。
头发花白的孙建业正坐在餐厅上首位置,见了古世民连连点头招呼他就坐。孙建业旁边坐着孙一鸣,微笑着给古世民倒好茶水。孙一冲的妻子围着围裙,趁着端菜上桌的间隙教充满好奇的女儿喊古世民叔叔。
看着众人有说有笑,古世民也不再客气,以茶代酒陪孙家父子三人欢快地畅饮起来。
孙一冲想要继续打听调查进展,却被孙一鸣拦住,说警方自会公告,两兄弟便开始拌嘴。一阵喧闹之后,他们将各自的糗事都揭了底,包括家人逼迫孙一鸣去相亲和孙一冲代兄相亲认识妻子等趣事。接着他们又聊起审讯,原来孙一鸣在审讯室里就已认出古世民,却因不想影响他工作而未挑明。
古世民渐渐沉浸在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竟然笑出了几滴眼泪,连忙假借上厕所偷偷擦去痕迹。
酒过三巡后,不大言语的孙建业突然放下筷子,让儿媳带孙女去房间写作业,然后表情严肃地看着古世民说道:“小古,叔叔有件事情想问你,希望你不要生气。”
“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大家不用客气!”餐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古世民以为孙建业会问以前的案子,心中默默做好了解释和道歉的准备。
孙建业看了看孙一冲,又认真瞧了瞧古世民,然后才缓缓问道:“你是不是越长越像你父亲?”
“啊?”古世民没想到竟是这个问题,摸着光头一时不知如何做答。愣了好几秒后,古世民才笑着点头说:“是啊!您为什么问这个?”
“你父亲——”孙建业顿了一下说,“是不是以前的刑警队长唐瑞恩?”
父亲的名字犹如晴天霹雳,惊得古世民震耳欲聋。父亲出事的时候古世民才六年级,后来他改了名字搬了家,从未让宁海中学的同学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唐队长以前来我们学校做过活动,他的样子我一直记得。”孙建业颤抖着手端着酒杯说道,“昨天我看了你跟一冲拍的照片,越看越觉得像。”
想着对方并无恶意,古世民便点头承认道:“他的确是我的父亲,没想到孙叔叔竟还记得他。”
孙建业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喝完杯中酒说道:“我在监狱里听到一些传闻,你父亲他——似乎是被冤枉的。”
“什么传闻?”古世民激动地伸长脖子瞪大眼睛问道,意识到失礼后又匆匆恢复了坐姿。
孙建业微笑着朝古世民挥挥手,接着娓娓道来:“我有个狱友绰号过江龙,脾气比较暴躁,平常最爱吹牛打架。”
古世民急切想知道关于父亲的传闻,连忙给孙建业的杯子重新满上,然后重新像小学生一般坐着准备听讲。
孙建业微笑着抿了一口,接着说道:“有天过江龙跟两个小年轻吵架,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那天我也在现场,看他们打得也不激烈。奇怪的是,狱警第二天就说过江龙被打伤内脏不治身亡,两个年轻人也被转去了别的监狱。”
“他们吵什么?”古世民忍不住问道。
“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后来过江龙没了我才觉得他说的可能都是真的。”孙建业额头上挤出几道如山沟般深邃的皱纹,提起旧事也像翻山越岭一般困难,“开始是那两个年轻人讨论浑水帮被剿灭的事情,说那天化工厂爆炸多惨烈,如果是他们肯定早就逃跑了之类的,反正就是很不屑。”
陈年往事似乎非常干涩,没说几句孙建业便要停下来喝口酒润润,然后才继续说道:“过江龙听不过去,就说他们胡说八道,说浑水帮和唐队长都是被陷害的,让他们闭嘴。那两人不服气,反说过江龙胡说八道。过江龙又说他以前是浑水帮的高层,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古世民皱着眉头问道:“过江龙有拿出什么证据吗?”
“没有,”孙建业摇了摇头,“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打起来了。问题是过江龙打完架明明还很生猛,根本就没有受重伤,结果人却突然没了。后来狱警让所有人不要讨论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们怕引火烧身就都没再提起。”
古世民满脸疑惑道:“浑水帮早在九七年就被剿灭了,孙叔您入狱是九九年的事,过江龙被打死的时候是哪一年?”
“两千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年监狱还组织了喜迎新世纪的活动。”
古世民接着分析道:“当年警方围剿化工厂,浑水帮殊死顽抗,结果引发了大爆炸,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这个过江龙如果真的是高层,不可能完好无损地活着。”
“这个我知道!”孙建业有些得意地举起了酒杯,“过江龙其实是二进宫了,九七年出事前他就因为打架坐过牢,估计是在牢里躲过了一劫。九九年的时候,他又因为开车撞死人被判了三年,可惜这次没那么好命。”
“孙叔知道过江龙真名叫什么吗?”
孙建业喃喃道:“江——江玉龙,对!就叫江玉龙,是个滇南人!”
“孙叔还记得其他当时狱友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
孙建业想了想说:“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其他人估计都不好找,肯定也不会记得比我更清楚。”
古世民再次将孙建业的杯子满上,然后将自己杯中的茶也换成了酒。想着多年沉冤终于又往昭雪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古世民激动得将规章制度抛之脑后,举杯鞠躬朝着孙建业道:“谢谢孙叔叔,不仅不计前嫌,还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信息。”
孙建业将古世民扶住,笑着说不用客气。一直在旁听的孙一冲也上前劝慰古世民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有心理负担,孙一鸣则适时提醒古世民调查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见孙家父子三人对自己关切倍加,古世民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激动又与三人连饮了几杯。要不是突然接到电话,他几乎就要一醉方休。
电话里何怀玉仿佛成了一名监工,先是询问古世民审讯钱昌隆的进展,接着又关心起许俊安的下落,最后还让古世民说说接下来的调查计划。
何怀玉变得如此心急,全是因为网上正闹得沸沸扬扬的论战。
许俊安在警方新闻发布会后不久就发布了网帖,将周密和郑芊芊道歉的视频传到网上,说明自己只是要求道歉并未伤害二人也有没索要赔偿甚至没有限制二人自由超过二十四小时,否认了所有的罪责。
除了为弟弟讨回公道,许俊安还在声明里抨击了比赛不公正的问题,包括主办方海涯电视台涉嫌腐败和得胜集团利用资本影响比赛结果。
胜利商城楼顶上祠堂的照片引发了最为热烈的讨论,网民们有的质疑得胜集团迷信风水,有的要求彻查三年前的建筑事故,反而很少有人关心比赛黑幕的事情。
周密显然早就做好了公关准备,先是在媒体见面会上强调去年的比赛没有黑幕,接着声泪俱下地谴责许俊安暴力逼迫他说谎的行为。
至于祠堂,周密不仅派人连夜拆了牌位,还重新布置好书卷和照片,使之摇身一变成了得胜集团发展史陈列馆。相比许俊安发出的模糊照片,可供人参观的陈列馆明显更有说服力。
看着这出荒诞的闹剧,何怀玉既觉滑稽又为许俊安深感不公,于是忍不住向古世民问起他的情况。
与古世民通完电话,何怀玉仍觉放不下心。为防事情进一步恶化,何怀玉又给许俊安反复打了几次电话发了数条短信,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直到下班后坐上地铁,何怀玉才接到一个电话,却是从未见过的未知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