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玉倩手里接过案卷的那一刻起，何怀玉就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甚至忘了要说声谢谢。

看到资料上血腥的现场照片和寥寥无几的线索，他不禁百感交集。

上周在宁海街道接连发生三起木刀杀人事件，地点与他找房子的轨迹相当吻合，难怪饶所长他们会闹出误会。

六月十九日晚上玫瑰园小区地下车库发生了留下青龙木刀的第一起命案，死者名叫张福华，是深蓝广告公司的总经理。

凶手首先用拳头从后脑勺击晕受害者，然后用木刀残忍刺破了他的喉咙，接着便从监控死角逃走。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是一名熟悉小区环境的成年男性，对受害者怀有浓烈的仇视情绪。

这个推断虽然不够精确，却也提供了一个调查方向。然而张福华刚搬到玫瑰园小区不到半年，与小区内人员的交流并不多。警方在小区内外排查了好几遍，不仅没有找到嫌疑人，还惹得小区住户抱怨纷纷。

何怀玉对这个地铁站旁边的高端小区印象十分深刻，那是他在宁海街道找房的第一站。他本想自己找房源节省中介费，没想到小区保安不仅拒绝他进入的请求，甚至还当面嘲笑他不自量力。因为这次出师未捷，他不得不放弃想法，开始寻求中介帮助。

第二位受害者名叫侯梦婷，是民间贷款公司佳禾金融的财务，六月二十日晚上死于明珠小区旁边的明珠公园。从侯梦婷身上的紧身运动套装可以看出当时她正在公园里夜跑，邻居说那是她每天坚持的时间和路线。侯梦婷的后脑勺没有被击打，但脸上有被捂住的痕迹，死前曾经有过短暂的窒息。侯梦婷的喉间也插着一把木刀，刻着白虎图纹，但是伤口深度却相对比较浅。

明珠小区步行到地铁站虽然有些距离，却因为户型小租金低吸引了许多租房的白领，是中介叶珊珊推荐给何怀玉的首选。他在明珠小区转了一圈，发现小区里都是作息时间不一的租户，全天少有安静的时间，便又寻往他处。

在叶珊珊的耐心服务下，何怀玉几经对比才终于租下了锦福小区的房子。出租屋的设施虽然陈旧，小区环境却相对恬静。

他怎么也没料到刚住下一天东西就会被偷，紧接着第二天房东徐伟峰又被人杀害，作案手法与第一起案子别无二致。

凶手显然非常熟悉周边环境，行凶方式也充满了仪式感，必然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选定了几名看似互不相关的受害者。

木刀上的四象符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邪教仪式，警方很快就将附近的宗教组织纳入了排查范围。遗憾的是，调查非但没有找到实质线索，反而在教众群体中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第四起血案，要想阻止悲剧发生，必须尽快抓住凶手。

何怀玉心情沉重地看着资料，一边在手机地图上一一标记出案发位置，然后惊奇地发现，只要在北边玄武的位置再补上一点就能绘成个十字。

这个十字的交叉处正巧落在梦海公寓，他也曾经去那边看过房子，迫于人流复杂才没有租住下来。

凶手会不会就藏在梦海公寓里面呢？他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再翻一页资料，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个硕大的红色十字，梦海公寓所在处被画上了一个醒目的圆圈。

原来有人早就分析出这个结论，他沾沾自喜的推理不过是刑警的基本操作，原本跃跃欲试的激情很快冷却下来。

直到午饭时间，他仍在聚精会神地思考案情，甚至连组内同事们吃完离开都没注意到。

正当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何怀玉突然听得一阵骚动，原来是几名同事正指着手机大骂谣言害人。出于好奇，他便也拿出手机浏览。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影响调查，警方已经想尽办法封锁案件信息，但是无孔不入的自媒体却传出了许多不同声音。

被泄露出去的不仅有血腥的凶案现场和凶器上四象雕纹的照片，还有几名死者的身份信息，随之而来便是各种蜚语流言。

有人推测是邪教在做法，很快就会发生下一起血案。附近居民人心惶惶，连卖房的挂牌价都开始断崖式下跌，不少租客甚至放弃押金提前搬走。

除了臆测邪教，还有人妄言是厉鬼索命。有人居然造谣宁海街道地下是以前的古战场，死者是不小心撞着了前来复仇的孤魂野鬼。

更有甚者说这是外星人所为，等仪式完成就会有外星人攻占地球。

众多自媒体为了博眼球用猜测包装事实，根本不考虑对后续调查的影响，为了煽动读者情绪甚至发动了对警方的指责。

案件爆发至今才不到一周，海涯警方就被批评办案不力，委实有些强人所难。

何怀玉将手机扣到桌上，本想继续吃完剩下的饭菜，却发现饭菜变得味同嚼蜡，干脆便收拾好餐盘离开了食堂。

下午的案情研讨会准时召开，大会堂里黑压压一片坐满了刑警。他头一回亲历这种场面，手脚并拢地坐在杨玉倩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众人的窃窃私语突然中断，几位神情严肃的高级警官步履生风地一一入场。

首先进来的是南安区刑警大队的队长贾贵民，面试时候他的平易近人给何怀玉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在贾贵民引导下，接着进来一位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中年男人。从警号可以看出，他就是海涯市警察局的局长蔡昌远。

蔡局长后面还有南安区警察分局长、刑警队侦查组一二组长等一众领导。等他们都落座，这场案情分析大会便正式宣告开始。

队长贾贵民首先作出报告，将案件关键信息一一陈述，不时引发一些热烈的讨论。

蔡局长接着代表市领导对连环血案表示关切，同时下达了限期三日必须抓住凶手的铁命令。四象血案震惊全国，舆论压力越来越大，再不快些破案恐怕所有海涯警察都会被口水淹死。

两位领导做完报告，刑警队长贾贵民便马不停蹄地分配起任务：侦查一组负责排查宁海街道北部阳光小区和中间梦海公寓的住户，包括去年至今的所有业主、租户和快递外卖等服务人员；侦查二组继续排查已发生案件的小区及受害者社会关系，寻找死者之间的关联，筛查所有可疑人员。

为了鼓舞士气，蔡局长不仅宣布从各区分局调来数十名精英支援，还热血沸腾地做了动员演讲。

听完局长的动员，何怀玉默默攥起拳头，恨不得马上抓住凶手痛揍一顿。然而当他转过头去，却看到身旁的杨玉倩正微微扬起下巴翻着白眼，心中的一鼓冲劲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作为一名新手法医，他并没有出外勤帮忙查案的机会。从开完研讨会到下班，他一直都被留在办公室，在老法医狄英的指导下撰写尸检报告。

直到晚上八点他才写完报告，接连几天折腾出的困倦一同袭来，浑身筋骨都像要散架一般。若不是怕被同事嘲笑，他恨不得直接在办公室打地铺睡一晚。

所幸晚上的地铁不甚拥挤，何怀玉得以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从地铁站出来，他眯着眼睛拖着沉重的身躯往住处走去，一心只想赶快回去睡个好觉。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刚走出没几步，就瞥见路边一道熟悉的身影——昨晚遇见的那名壮汉正从一间便利店出来，那硕大的身型和锃亮的光头很难不引人注目。

何怀玉扶正眼镜想要再次确认，却正好撞上壮汉的目光，吓得发出一阵哆嗦，心中骇然：“他凶巴巴地盯着我干嘛？难道真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不管壮汉是谁，他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何怀玉本能地想要跑回有安保人员值守的地铁站，可转念一想，如果壮汉真是杀人凶手必然有所警觉，下次再想找到他恐怕将非常困难。

作为一名法医，眼睁睁让嫌疑人从眼皮底下溜走，以后还怎么做人？

“不如干脆赌一把！赢了破案立功，输了——我怎么可能会输！”何怀玉想起局长下的三天破案命令，当即下定决心行动起来。

地铁口人流复杂，他假装没发现壮汉继续往原方向走去，一边悄悄掏出手机给饶所长发出一条「语信」：“嫌疑人出现，速来宁海地铁口，看我实时共享位置！”

在饶所长带人赶到之前，他必须想办法拖住壮汉。既不能打草惊蛇，又要保障自己安全，还不能殃及无辜。

他心里盘算着，走出十来米回头偷瞥一眼，发觉壮汉正紧跟在后面，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过得十几秒后，手机震动终于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饶所长正在根据定位赶来。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便只需要“请君入瓮”——凉皮摊那条小路人少，也没有多余岔道，正是展开抓捕的好地方。

何怀玉三步并作两步朝巷子走去，身后壮汉似乎也渐渐提起了速度。等小跑到巷子里的时候，他早已累得大喘粗气。

看到田阿姨没来摆摊，何怀玉虽觉少掉一名帮手，却也少了一分顾虑。

再往前跑几步，终于看到饶所长和赖警官穿着便衣迎面小跑而来，何怀玉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他们狂奔过去，然后扶着胸口一屁股坐到地上。

“就是他！快把他抓起来！”他用最后一丝力气高声喊道，喘了一会后强撑着转过身子扶好眼镜，准备观赏抓捕凶犯的好戏。

饶所长和赖警官并肩快步朝壮汉扑去，壮汉也几乎同时张开双臂跟他们扭打起来。

何怀玉本以为两名警察以多敌少应该不至于落败，然而局面很快就急转直下。

饶所长年过半百动作迟缓，赖警官色厉内荏畏首畏尾，两人在壮汉面前一点也讨不着好处。更令人惊奇的是，壮汉看上去肌肉健硕，使出来的却并非霹雳拳脚，反而左闪右避上勾下挑，动作甚为怪异。

眼看两名警察就要被壮汉撂倒在地，何怀玉从地上站起来往前探了两步，紧接着又缩了回去。

他站稳身子挺起胸膛，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壮汉大声喊道：“站住别动！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快快束手就擒！”

扭打在一起的三人戛然停下手中动作，齐齐投来诧异的目光。

紧接着他又将左手挥向巷子边灯光昏暗的楼顶上喊道：“老李！你锁定住目标，如果嫌犯再拒捕你就立刻开枪！”

“你们是什么人？”壮汉朝何怀玉喊道，两只手臂像螳螂一般定在空中。

“我们是海涯刑警！你把双手举到头顶上！否则我们就开枪了！”何怀玉双手叉腰竭力喊道。

“刑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刑警？”壮汉喊道，一边转头观察周边环境，似乎在确认是否真的有狙击手。

见壮汉神色犹豫，何怀玉赶忙喊道：“快把他铐起来！”

饶所长反应过来迅速掏出手铐朝着壮汉手臂冲去，却不料身手远不及对方，简单几个动作便被抢走了手铐，反而被对方铐住双手按倒在地。

赖警官见到如此场面惊叫着往墙边退去，蜷缩着四肢坐到地上。

“快说！你们为什么要冒充刑警？手铐哪来的？”壮汉厉声喝问道，一双冒着精光的大眼虎视眈眈望向何怀玉。

何怀玉被瞪得竖起了浑身汗毛，暗自懊悔不该逞强，同时绞尽脑汁思考脱困方案。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阵警笛突然划破夜空，带来了新的希望。他趁势将双手交叉抱到胸前，用力喊道：“你已经被包围了！快点举手投降！”

再一看壮汉，虽然两条浓黑的眉毛连成了一线，却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