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一阵掌声从门外响起,紧接着进来一名满脸灿笑的微胖中年男人。
“牛啊!何法医果真有两下子!”男子用他肥大的右手握住何怀玉说,“我是这里的厂长冯喜事,刚才开个玩笑,很高兴认识你!”
何怀玉右手被紧紧地握住,感觉都快被汗液浸润,稍一回缩却又抽不出来,只得尴尬地点头微笑回应。
“你怎么知道老赵不是厂长?”冯喜事说着放开手坐到厂长位置上品起茶来。
“我昨晚夜观星象——”何怀玉摇头晃脑道。
“把他扔到垃圾堆埋了。”冯喜事咧嘴笑道,王通王达兄弟也作势朝何怀玉走来。
“别啊!我也开个玩笑,礼尚往来而已!”何怀玉急忙解释道,“你这皮椅挺舒服吧?上面有岁月的印记,比赵先生明显大出一圈。”
“光凭这个不够吧?我们干废品回收的,啥椅子都有。”赵玄站在一旁质疑道。
何怀玉摸了摸鼻子笑道:“还有个线索,不过说出来冯厂长可别生气。”
“你尽管说,还有什么破绽?”
“我这人没啥别的优点,就是鼻子比较灵。这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狐臭味,他们三个人身上都没有,所以肯定另有其人。”何怀玉憋着笑说道。
“我有狐臭吗?我怎么闻不到?”冯喜事抬起粗大的左臂闻着腋窝道,另外三人脸上都纷纷蹦出难以抑制的笑容。
何怀玉急着上班,看已是八点三十五分赶忙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谈正事吧!你们归还我的东西,就能拿回你们想要的。从此我们互不干涉,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你知道那包东西是什么吗?”冯喜事坐直身子收起笑容道。
“我可以选择忘记。”
“那包东西够我们厂子所有人一个月的花销。”
“所以这笔交易你们不亏,我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何怀玉望着冯喜事的眼睛说道。
冯喜事渐渐收起笑容,一双小眼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你想过我们为什么会有那东西吗?你是刑警队的法医,我们就这样把你放回去跟去自首有什么区别?”
“我对你们的故事不感兴趣,知道越多越危险。”何怀玉当然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你们花这么多功夫把我找来肯定不是为了灭口,有什么条件直说吧!”
“投名状听说过吗?”冯喜事幽幽道,“你只有成为我们的一员,大家才能和谐共处。”
“对不起,我是法医,麻烦换个条件。”何怀玉毫不犹豫回答道。他看过许多江湖武侠电影自然知道投名状的意思,许多帮派入伙都需要如此一个凭证,往往是让当事人无法洗白的犯罪行为。
“何法医不要紧张,你可以先了解一下真实情况再做决定。”冯喜事眯着小眼睛说道。
何怀玉盯着冯喜事的眼睛默不作声,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你进来时候应该看到了,周边工业区都在搞旧改,只剩我们几个小厂还在苦苦抵抗。”冯喜事面露难色道,“虽然能拿到一笔赔偿,但我们厂三十八名员工从此就得失业。”
失去工作就去重新找,天无绝人之路。何怀玉不认为这是贩毒的借口,微微摇起头来。
“这三十八人不只是几个某某某,他们是一群饱经风霜的老伙计。”冯喜事眼神逐渐变得暗淡,“老赵会计出身,家里有个时常哭喊要找妈妈的女儿。王通王达兄弟没了爹娘却有打架斗殴的案底,几乎找不到正经工作。”
见赵玄等人默默低下头去,他们看上去的确像是经历过不少苦难,何怀玉心中不免有些怜悯。
冯喜事喝了口茶继续道:“看门的冯伯腿瘸年纪大,还有一身的烧伤,走在路上就像过街老鼠。这三十八人里面十五个有身体残疾,剩下的也都被老天狠狠捉弄过。说得难听一点,我们就是社会的废品,海涯的渣滓。这家厂子不仅是我们的生意,也是我们的家。”
冯喜事将众人残酷的命运一一道来,就像一记记重拳砸到何怀玉胸上,闷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何怀玉沉默了一阵,然后叹气道:“即使这样,你们也不应该去贩毒,毒品只会祸害更多人。”
“你错了,我们没有贩毒。”冯喜事解释道,“那包毒品的主人是得胜地产集团的财务总监胡斌,也就是你出租屋的上一任房客。”
“得胜集团的财务总监?年薪几百万的人租住锦福小区?”何怀玉不屑道,“我知道前任房客是一名性工作者,别想随便编个谎言就来骗我。”
“胡斌躲着老婆在外面玩,当然不会用自己的名字租房。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可以去求证。”冯喜事摊手道。
眼看事情牵扯得越来越广,何怀玉着实有些措手不及:“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王通和王达跟踪了胡斌两个月,那包毒品就是从他另一个住处偷来的。也因为这个原因,不小心误拿了你的背包。”冯喜事略带歉意道。
“照这个说法,你们不是毒贩,反而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何怀玉摇头苦笑道。
冯喜事笑着理了理头发道:“英雄算不上,我们只是在为社会回收垃圾!”
何怀玉仍是将信将疑,盯着冯喜事问:“你们为什么要跟踪胡斌?和他有什么恩怨吗?”
“我们的工作很不受待见,却提供了发掘秘密的便利。”冯喜事眼神逐渐恢复了自信,“两个月前我们从胡斌丢弃的垃圾堆里发现了吸食毒品用的注射器,就开始跟踪调查他。”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何怀玉心中疑问反而更甚。
“你刚从学校毕业还不知道社会的险恶,海涯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汹涌。”冯喜事意味深长道,“即使在警察队伍里也藏着污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沉默片刻后,何怀玉问道:“那你们想怎么做?”
“我们怀疑胡斌跟最近的连环杀人案有关,吸毒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你们怀疑他是凶手,更应该把线索交给警察。”
冯喜事连连摇头说:“我们只是私下调查,还没有铁证,而且我们不想和警察扯上关系,那样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冯喜事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到身前说:“这是我们查到胡斌和几名受害人之间的关系。”
何怀玉伸手去接,牛皮纸袋却又被冯喜事抽了回去。
“作为交换,我想看看警方的案卷。”冯喜事像个狡猾的商人般笑道。
何怀玉收回手交叉抱到胸前说:“你能查到我们也可以,别指望我泄露警方案卷,更何况你们是不是好人还不一定。”
“什么是好人?”冯喜事盯着何怀玉说道。
望着冯喜事难以琢磨的眼神,何怀玉再次质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利用废品回收厂和那些受苦难的人作掩护!”
冯喜事靠在椅背上冷笑起来:“掩护什么?你觉得我们是在演戏吗?我从未说过要做什么大善人,也从没有掩饰自己想要挣钱。我带着大家一起过日子,不干违背良知的事情,有什么好伪装的?”
“那你们拿回毒品准备做什么?”
冯喜事收敛笑容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们不希望那毒品害人,也不想平白销毁浪费,我要为大家的生活负责。”
“所以还是要卖了换钱?”
冯喜事郑重地说:“对,我们已经联系好销往海外的渠道。你放心,中国人不害中国人。”
何怀玉忽觉有些哭笑不得,硬着头皮说:“众生平等,毒品留着害谁都不好。”
“那你的意思呢?让我们把它当成垃圾烧掉吗?”
“你们可以匿名交给警方,让专业的人去处理。”
冯喜事靠到办公桌前,用双手撑着下巴思考一会道:“随便交上去只会引火烧身,你先把东西还过来,到时候我们再讨论处理方案。”
“我会持续关注你们的,不要以为我很好骗。”
冯喜事眯眼盯着何怀玉,冷笑着说:“得亏我们不是毒贩,不然你这样谈判早就没命了。”
何怀玉回赠了一道不服输的目光:“得亏你们不是毒贩,大家才不需要同归于尽。”
“你孤身一人前来还那么强硬,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当然怕,但我相信你们不是鲁莽的人。”何怀玉挺起胸膛道。
“很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下了!”冯喜事笑着将牛皮纸袋再次递到何怀玉身前道,“拿去吧,祝我们合作愉快。”
“我没有答应与你们合作,出卖机密的事情办不到。”何怀玉不解道。
冯喜事和赵玄等人都同时笑了起来,惹得何怀玉不停反思是否说错了话。
“打开看看,不用你的回报。”冯喜事又道。
何怀玉犹豫地打开纸袋一看,原来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胡斌的资料,而是自己丢失的那些证件资料,还有那个乌黑通透的黑鱼玉佩。
“完璧归赵,我们够有诚意吧!”
何怀玉扶了扶眼镜,又将纸袋封住重新放回冯喜事桌上。
“你这什么意思?”冯喜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成了一块。
“别误会!我报过案东西被偷,直接拿回去不合适。”何怀玉摇头道,“我会先把一半的东西和背包寄过来,到时候你们假装捡到失物送去宁海派出所就可以结案。”
“好!还是何法医想得周到!”冯喜事鼓掌叫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后会有期,希望大家可以相安无事。”说完何怀玉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我们怎么相信你不会举报?”赵玄叫住何怀玉道。
何怀玉停下脚步说:“你们敢让我来这里,还不扣留我手机,一定做好了被查的准备,举报有什么用吗?”
“厂长,他——!”王通话说到一半收了回去,冯喜事咧嘴笑道:“你也看到了,大家对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走都有点看不过去。”
何怀玉无奈回过头去说道:“你们这就忍不住要暴露本性了吗?”
“哪里的话!”冯喜事笑道,“这笔生意我亏得底朝天,很没面子的。作为礼尚往来,你总得为我们也做些什么不是?”
何怀玉转头再次将众人观察了一遍,然后幽幽地说道:“我一没钱二没权,勉强可以做的就只剩下看病了。他们身体看上去都不错,要不我帮你治狐臭吧。改天我来给你扎几针,再开两幅中药贴一下,保管药到病除!”
离开的时候,回收厂的工人们已经基本来齐,他们果如冯喜事所说,是被社会抛弃的弱势群体。
看到工人们抬头时那一双双饱经沧桑却充满善意的眼睛,何怀玉对自己旁观者的姿态突然无比歉疚。
回到住处,他感觉心情放松了许多,虽然破获贩毒组织的白日梦不再,却也欣慰于逃过一场人间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