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从小数学就很好,什么都算得很清楚,即使刚见面的人,他也能算个八九不离十。这么多年他基本没看走过眼,准得他甚至想过改行去算命。
眼前看似自信的何怀玉明显就是在虚张声势,可人生本如戏,谁又不是在演呢?赵玄只在心里笑笑,端着茶杯起身打招呼:“何法医,你好!”
何怀玉接过茶杯,既不品尝也不回话,一双细眼四处打量着。
“我叫赵玄,是这儿的厂长。张通和张达,你们已经见过。”赵玄抿了口茶道,“来都来了,不如放下戒备。”
何怀玉喝了口茶笑着说:“你们和我想象很不一样。”
“你觉得我们该什么样?”赵玄笑着坐回办公椅上,示意何怀玉也落座。
“我的东西呢?”何怀玉倒是不废话,像是能成大事的人。
赵玄喜欢直爽的人,但这事太过重大,由不得他不小心:“东西会还给你,不过我们得谈谈交易细节。”
“谈可以,但你们得拿出诚意来。”何怀玉双手抱胸背靠在椅子上,一脸不满的表情。
赵玄拱了拱手说:“我们招待不周,还请何法医多多包涵。”
“别卖关子了,把魏伯请进来吧!我一会还要上班。”
没想到何怀玉如此聪敏,赵玄故意装糊涂道:“魏伯在看门,你找他干嘛?”
“他才是厂长,你嘛——大概率是会计!”何怀玉摇着头说,“什么年代了,还玩捉刀人的把戏!”
一响自诩能识人竟被别人轻易拆穿,赵玄不由一阵脸红,心下也对何怀玉多了一分佩服。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魏伯从门外蹒跚进来,伸出布满疤痕的右手握住何怀玉说,“重新介绍下,我叫魏峰是这儿的厂长。刚才开个玩笑,非常高兴认识你!”
赵玄红着脸起身给魏峰让位,嘴上却很不甘心:“你凭什么判定我不是厂长?”
何怀玉摇头晃脑地开始装腔:“我昨晚夜观星象——”
“把他扔到垃圾堆里去!”魏峰佯怒道,张通张达也作势朝何怀玉走去。
“别啊!我也开个玩笑,礼尚往来而已!”何怀玉急忙解释道,“其实很简单,那个老板椅有点歪,多半是魏伯特殊坐姿所致。”
“光凭这个不够吧?我们干废品回收的,啥椅子都有。”精心准备的谜题竟然败给了一把椅子,赵玄着实有些不服气。
何怀玉摸了摸鼻子笑道:“可能你们闻习惯了,没注意到空气里的药味,魏伯应该用了不少的跌打酒。”
见对方志得意满的样子恐怕还不止发现了这些破绽,赵玄也不再自讨没趣,只是上前示意何怀玉交出手机。
何怀玉有些犹豫却还是拿了出来,一边摇头说:“现在才收,未免晚了点。”
“你肯定不会傻到提前报警,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赵玄笑着确认没在录音后递了回去,接着退到一旁,将战场交给了魏峰与何怀玉。
“时候不早了,我们谈正事吧!”却是何怀玉抢先开了口,“你们还我东西,就能拿回你们想要的。从此我们互不干涉,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你应该知道那包东西是什么。”魏峰坐直身子收起笑容道。
“我可以选择忘记。”
赵玄一直仔细观察着何怀玉的表情变化,很明显这是一句谎言。
“那包东西够我们厂子所有人一个月的花销。”魏峰继续道。
“所以你们不亏,我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何怀玉望着魏峰的眼睛说道。
魏峰渐渐收起笑容,一双小眼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你想过我们为什么会有那东西吗?你是刑警队的法医,我们把你放回去跟自首有什么区别?”
“我对你们的故事不感兴趣,知道越多越危险。”何怀玉思路倒是非常清晰,“你们花这么多功夫找我来肯定不是为了灭口,有什么条件直说吧!”
“投名状听说过吗?”魏峰幽幽道,“你只有成为我们的一员,大家才能和谐共处。”
何怀玉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说:“对不起,我是法医,麻烦换个条件。”
“不用急,你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决定。”魏峰眯着眼睛说道,“你也看到了,周边工业区都在搞旧改,只剩我们几个小厂还在苦苦抵抗。”
何怀玉凝眉听着,不时微微摇头。
“虽然能拿到一笔赔偿,但厂里三十八名员工从此就得失业。”魏峰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淡,“这三十八人里面十五个有身体残疾,剩下的也都被老天狠狠捉弄过。说不好听点,我们就是社会的废品,海涯的渣滓。这家厂子不仅是我们的生意,还是我们的家。”
何怀玉左脸上的「乂」字伤疤抽动了一下,叹气说道:“即使这样,你们也不应该去贩毒,那东西会祸害更多人。”
“你错了,我们没有贩毒。”魏峰解释道,“那包毒品的主人是得胜地产集团的财务总监齐武,也就是你出租屋的上一任房客。”
“得胜集团的财务总监?年薪几百万的人租住锦福小区?”何怀玉冷笑着说,“前任房客是一名性工作者,别想随便编个谎言就来糊弄我。”
“齐武躲着老婆在外面玩,当然不会用自己名义租房。”魏峰摊手道,“张通和张达跟踪了齐武两个月,那包毒品就是从他另一个住处偷来的。也因为这个原因,误拿了你的背包。”
何怀玉摇头苦笑,明显不信这套说辞:“照这个说法,你们不是毒贩,反而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咯?”
魏峰笑着理了理头发说:“英雄算不上,我们只是在为社会回收垃圾!”
“你们为什么跟踪齐武?”何怀玉不肯放过任何疑点。
“私人恩怨,”魏峰叹气道,“老赵,这事能说吗?”
赵玄默默点了点头,尽管每次提起往事他都心如刀绞,但只要能报仇,他不介意被人耻笑。
对于妻子小兰的死,赵玄一直耿耿于怀。
去年小兰跟他哭诉齐武的种种暗示骚扰,他那时候就应该拿刀砍了那禽兽。可是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连小兰要辞职,都让她熬过年拿完年终奖再走。
他算准了大公司的领导爱惜羽毛不会明目张胆做坏事,只要小兰坚定拒绝,再忍一个月就能熬到过年。他们夫妻来海涯省吃俭用了二十多年,马上就可以攒够首付换个好环境。房价一天天地涨,在这个节骨眼换工作很不划算。
赵玄咬牙打着小算盘,结果年关却成了鬼门关,小兰的年终奖没来,却等到了一笔抚恤金。他算遍所有人,却唯独忽略了挚爱。
魏峰讲完故事,赵玄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当初他要是能站出来,小兰根本不会死!
“对不起,”何怀玉眼神也变得愈加复杂,“虽然是马后炮,但你们应该一开始就报警。”
听到这话赵玄不禁觉得好笑:“报警有用吗?他可是得胜集团财务总监。”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何怀玉说着声音也逐渐变小。
“每个人运用法律的能力可不一样!”赵玄咬牙说道,“你回去查查看,齐武在你们系统里有多少案底,他有律师和公关团队帮助,每次都能金蝉脱壳。”
何怀玉沉默着垂下了头,借着喝茶掩盖起尴尬。
“被齐武欺负的人有很多,”赵玄继续控诉道,“她们也有人报了警,要么侵犯还未实施,要么没有证据,那人渣狡猾得很。”
其实比起齐武的人渣和狡猾,赵玄心里更加痛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尽管想把齐武千刀万剐,但若真的面对仇人,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下得去手。
“那你们想怎么做?我始终不支持私刑报复。”何怀玉放下茶杯说道。
“我们也没想动私刑,”魏峰接过了话题,“这不正在收集他吸毒嫖娼的犯罪证据嘛!”
何怀玉接着又疑惑起来:“你们怎么知道齐武吸毒?”
“我们的工作很不受待见,却提供了发掘秘密的便利。”魏峰满是伤疤的脸上看不出是自卑还是得意,“我们一直在关注齐武丢弃的垃圾,上个月终于有了发现,我们找到了两根有毒品残留的注射器。”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何怀玉脸上的疑问反而更甚。
“如果警方在他家没找到其他证据怎么办?”魏峰反问道,“如果他推卸责任给姘头呢?如果他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呢?”
何怀玉仍不死心:“你们后来不是在他住处找到了毒品吗?为什么不当场报警?”
“那我们入室盗窃不是自投罗网吗?他还是可以诬陷我们栽赃。”魏峰紧紧地握着拳头说,“即使证实他吸毒,也不足以让他永不翻身。”
沉默片刻后,何怀玉问道:“那你们想怎么做?”
魏峰喝口茶润了润沙哑的嗓子说:“事情不止那么简单,我们怀疑他跟最近的《本草纲目》连环杀人案有关,吸毒的人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们有什么证据吗?可以交给警方处理。”
“前几天齐武和吴鑫吵过架,其他证据你们自己去找。”魏峰连连摇头说:“我们不想和警察扯上关系,那样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接着魏峰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大号的牛皮纸袋,递到身前说:“这是齐武和几名受害人之间的关系。”
何怀玉伸手想去接牛皮纸袋,却又被魏峰抽了回去。
“作为交换,我想看看警方的案卷。”魏峰举起纸袋说。
何怀玉收回手交叉抱到胸前:“想让我泄露机密没门,你们是不是在说谎还不一定呢!”
魏峰靠在椅背上冷笑起来:“你去查查齐武不就知道了,你也可以让警察来查我们,老弱病残全都跑不了。”
何怀玉思索一阵,摇头说道:“我可以想办法提醒同事去调查齐武,其他违规的事情办不到。”
“好!有这句话就够了!”魏峰笑着将牛皮纸袋再次递到何怀玉身前,“拿去吧,祝我们合作愉快!”
何怀玉犹豫地打开纸袋一看,原来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齐武的资料,而是自己丢失的那些证件资料,还有那个乌黑通透的黑鱼玉佩。
“完璧归赵,我们够有诚意吧!”
何怀玉扶了扶眼镜,又将纸袋封住重新放回魏峰桌上。
“你这什么意思?”魏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成了一块。
“我报过失窃案,直接拿回去不合适。”何怀玉摇头道,“我会先用背包装一半的东西快递过来,你们当捡到失物送去宁海派出所就行,另一半咱们下次再谈。”
“好!就依你所言!”魏峰笑着应道,他难得像今天那么好说话。
何怀玉思索一阵,又问道:“你们拿回毒品准备怎么处理?”
魏峰收敛起笑容:“我们不希望它害人,也不想平白销毁浪费,我要为大家的生活负责。”
“所以还是要卖了换钱?”何怀玉一脸不屑地说。
魏峰郑重回应道:“对,我们联系好了销往海外的渠道。你放心,中国人不害中国人。”
何怀玉脸上表情有些扭曲:“外国人也是人,害谁都不好。”
魏峰接着大笑起来:“开个玩笑而已,我们会妥善保管的。”
“你们可以匿名交给警方,让专业的人去处理。”何怀玉提议道。
魏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东西后面的故事很复杂,恐怕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
何怀玉张嘴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