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齐武被杀的现场，冯喜事忽然觉得特别落寞。

他并不为齐武从人生巅峰跌落而感伤，反而有些羡慕对方活得精彩纷呈死得轰轰烈烈。他预想自己不幸离世的那天，新闻里很可能只会说「一名警察因公殉职」，甚至可能连一篇报道也不会有。

回到家时已是午夜十二点半，冯喜事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却立刻听到一声惊叫，原是躺在沙发上的妻子耿梦从梦中被吓醒过来。

“老冯！你可终于回来了！”耿梦抽泣着喊道。她虽然开了家心理咨询室，还经常给刑警队提供心理咨询服务，却是个内心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

“怎么啦？又做噩梦了吗？”冯喜事赶忙上前抱住耿梦问道。耿梦受噩梦困扰多年却是医者不能自医，冯喜事担心她将患者的困扰全都揽在身上，几次劝她换个职业，却始终没能改变她的想法。

“我打你电话一直不回，还以为你出事了！”耿梦停下哭腔抱怨道。

冯喜事内疚地拍着妻子的背说：“我没事，只是出任务不方便接电话。今天特别忙，回来路上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我当然知道，”耿梦眼神关爱中带着忧虑，“傍晚下班时候听说你去医院查出心脏有问题，是什么情况？”

“冠心病而已，好好调理没什么大碍。”冯喜事苦笑着说，“就是以后不能陪你玩过山车了。”

想起陪耿梦去玩过山车的场景，冯喜事眼前忽然冒出来何怀玉在巷子里逃命时的场景，两人惊慌时的眼神竟是一模一样。

“小梦，我记得你说以前去过福东省龙山市？”冯喜事犹豫片刻后问道。

耿梦原本正在倒水，皱着眉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我这几天认识一位龙山来的小法医何怀玉，他的眼神跟你特别像。”

“你什么意思？”

“他好像是个孤儿被抱养的，所以……”

“好你个冯喜事！居然敢怀疑我？”耿梦将杯子重重地砸到桌上道，“我当年跟你的时候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不是这个意思！”冯喜事可从来没怀疑过妻子的忠诚，“我只是觉得他可能和你们家有血缘关系而已。”

耿梦用力扔来一个抱枕道：“什么关系，要不要去做个基因鉴定！”

“你误会了！”冯喜事赶忙解释道：“你不是有个哥哥吗？会不会是他的小孩？算着年龄差不多。”

耿梦叉着腰坐到沙发上，瞪着冯喜事道：“他那时候在当兵没去过龙山，而且九二年就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

“何怀玉九四年才出生，看来是我想多了！”冯喜事憨笑着给妻子倒来温水，接着又诉说起连日忙碌却查无线索的哀愁。

次日周三，正是调查期限最后一天，冯喜事的愁绪又添加了几分。任务本就繁重，许多群众还偏偏都不配合，调查过程实在是步履维艰。

有人怕被凶手报复语焉不详，有人想彰显智慧胡编乱造，有人接到民警电话以为是诈骗一通乱骂，有人围观警员执法随手发布照片到自媒体上博眼球。

人们或是事不关己，或在四处奔忙，除了将连环杀人案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表现出大范围的恐慌。

直到晚上冯喜事才梳理出一些线索，却又远远不足以查出真相。烦闷之际收到古世民的邀约信息，自然是欣然前往。

来到鲁东饺子馆，店里的食客很多，却都有两个共同的话题——凶案和搞钱，甚至是如何通过凶案的流量去搞钱。破案期限马上就到，不管警方抓到真凶还是致歉延期，肯定会成为热门新闻。

何怀玉第一次参与办案，对眼下的局面甚是不解：“这么复杂的案子，为什么要定个期限呢？不是自找麻烦吗？”

冯喜事苦笑着解释道：“凶案接连发生会引发各种汹涌的舆论，限期破案可以给百姓一个定心丸，换取三天少被干扰的调查时间。”

古世民表情凝重地补充说：“凶手作案间隔很短，对潜在受害者而言，三天可能就是一辈子。”

何怀玉往嘴里塞了个饺子嘟囔道：“那现在怎么办？查了那么久还没进展。”

“查案又不是买彩票猜中才有奖，”古世民白了他一眼说，“这是个积累信息排除干扰的过程，每一步都是进展。”

“你们那边有新发现吗？”冯喜事问道，“四起案子都发生在附近，凶手肯定长期生活在这，对环境非常熟悉。”

“凶手一直潜伏在附近，说不定就在这里吃饺子呢！”何怀玉摇头晃脑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古世民放下手中筷子，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说：“熟悉周边环境的中年男子，有强大反侦查能力，最近还查出病来，冯大哥你觉得这人是不是相当熟悉？”

看着二人怪异的眼神，冯喜事脸上蹦出一阵尴尬地笑容：“你们俩——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想起连日经受的困难，冯喜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姥姥的！通宵达旦地查了好几天，最后嫌犯竟是我自己？你们什么狗屁推理！这是对着我画像来啦！”

古世民默默地等着眼睛不说话，好像在等他自证清白。

反而是何怀玉忍不住大笑出来：“我们跟你开玩笑的！齐武被杀时候你跟我们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是凶手！”

“这种玩笑可别乱开，万一被谣传出去我就成过街老鼠了！”冯喜事曾多次领教过流言蜚语的破坏力，断然不想再被人发到网上指指点点。

古世民笑着夹来几个韭菜鸡蛋饺子说：“放心，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查到新的线索了吗？”冯喜事立刻竖起了耳朵。他一直在期待着破大案的机会，倒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迫切想找回儿子上高中后眼神里消失的崇拜。

“立方公寓不是有楼层监控吗？”古世民解释道，“之前我们为了缩小排查范围，先排除了快速进出不够时间杀人处理现场的人。”

“这不是常规操作吗？”冯喜事疑惑道，“四个小区涉及的人少说有几千个，每个都仔细排查不得等到猴年马月？”

“凶手就是在利用这点浑水摸鱼！”古世民凝眉说道，“他故意短期多次作案，让我们警力不足无法集中分析。”

“我想到了！”何怀玉得意洋洋地说，“凶手把杀人和处理现场分开，这样就可以错开调查窗口！”

古世民点了点头说：“我们比对了案发时段快速进出的人群，发现一名快递员和另一名外卖员体态步伐都很一致，实际上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找到那人了吗？什么来头？”冯喜事急切问道。

“嫌疑人做过伪装，技术组正在连夜分析数据，估计明天就能找出他的身份。”古世民一口将饺子吞下，仿佛吃定了嫌疑人。

看古世民胜券在握，冯喜事也不想落得下风，便也说出了白天调查到的线索：“我找天安派出所的朋友核实了下，当初害死柳婷婷父母的车祸，就是造成牛顺瘸腿的同一场事故。”

“那个牛顺我倒是见过，”何怀玉歪着脖子说道，“之前去看房，他说我肯定租不起，拦着不让进去。”

冯喜事愤恨不平地骂道：“我们楼兰王子也敢拦，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他倒是没看错，我确实租不起。”何怀玉苦笑着说道，“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去查他和柳婷婷之间的关系？”

“我让人去给薛盛做普法教育，顺便问了下挂历上的账单。上面全是薛波给街坊起的代号，其中一个三撇代表的是牛三拐，也就是牛顺。”冯喜事像唠家常一般说道，“牛顺嫌薛波出老千，一直没给钱。他私下和锦福小区的保安关系不错，说不定就提前听说了监控故障的事情。”

“你怀疑牛顺是在替柳婷婷杀人赎罪吗？他当初帮柳婷婷拦下过吴鑫的欺凌，看来并不只是因为保安的身份。”何怀玉眼神立刻亮了几分。

“不过这些都是些小摩擦，应该犯不着杀人。”冯喜事心里并没多大把握。

“一开始我也怀疑过牛顺，”古世民接着浇起冷水，“可他既不编造不在场证明，又不掩饰对吴鑫的憎恶，实在不像一个擅长反侦查的凶手。”

冯喜事心里虽然仍有怀疑，却也找不到足够佐证，只得无奈道：“是啊，所以还是得等你们技术组同事分析出结果再说。”

古世民点头应道：“牛顺的腿脚有问题，走路姿态和立方公寓的嫌疑人不一样，我们还是得再想想其他的方向。”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一阵，何怀玉又突然挺起身子喊道：“我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心理性残疾，牛顺会不会就是这种情况？在作案的时候高度紧张，于是忘了腿脚上的毛病！”

“有这个可能，但他和柳婷婷都没有与魏珊、齐武两名死者闹过矛盾，作案动机还是站不住脚。”冯喜事心里多了几分希望，转瞬间却又被打消干净。

“如果他得了绝症呢？报复社会的话就不需要什么恩怨了，也不会害怕被抓。”何怀玉思索着说道。

“我们在医院没有查到过相关记录，”冯喜事皱着眉头说，“报复社会也一般不会四处折腾，以往那些疯子都是一次性搞一个大场面。”

眼看着又要陷入死胡同，古世民突然接过了话题：“他也可能是幻想在拯救世界，你们不觉得四名死者暗合了「嗜酒、好色、贪财、逞气」四戒吗？留下《本草纲目》就是在给他们治病。”

“凶手的动机非常复杂，赎罪、报复和拯救估计都有，不然也不会在现场播放《丢手绢》让我们快去抓他。”何怀玉也跟着点头附和。

三人讨论后一致认可牛顺的嫌疑非常巨大，冯喜事忍不住站起身子准备展开行动：“我们把他抓起来审审看！”

“别急！”古世民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说，“昨天展飞才刚抓错人被贾队长训斥，现在这个节骨眼可千万不能再出错。”

“被误抓的那位养老院长孟怀远名声还不错，”冯喜事略带嘲笑地说，“听说很多老头老太都去你们刑警队抗议了。”

“他还是我初中班主任，听到他的名字我也很意外。”古世民苦笑道，“等案子结了我再去给他赔礼道歉。”

“你想等技术组出结果吗？”冯喜事重新讨论回正题，“破案期限可马上就要到了。”

古世民脸上严肃的表情忽然变成坏笑，歪着头给旁边的何怀玉夹去好几个饺子。

冯喜事心领神会，也帮忙倒起饮料，俨然一副老干部送温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