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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是案

第二十三章 方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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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要当了三十多年的肿瘤科医生,救治过数千名癌症病人,到头来才发现枕边人竟成了她无可救药的心病。

从夜不归宿到包养情人,再由烂醉吸毒到感染艾滋,齐武就像不断恶化的肿瘤,惹得流言蜚语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不知从何时开始,方知要就成了人人敬而远之的对象。亲戚朋友的联系越来越少,领导同事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躲闪,似乎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世界仿佛忽然成了冷漠的冰窟,即使在这个艳阳高照的夏日正午,办公室里连空调都没有打开,她却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瑟瑟发抖。若不是门外响起一阵敲击声,她几乎就要在失温中睡去。

“方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了。”两位年轻人推门进来,看他们的气色完全不像是病人。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情?”方知要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其中一名光头壮汉举着证件说道:“我是刑警古世民,这位是法医何怀玉。我们想和您再了解一些齐武的情况。”光头壮汉举着证件说。

“昨天我和你们的人说过,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方知要无奈地摇了摇头,“新闻里不是说案子已经破了吗?”

“我们在复盘案情的时候发现一些疑点,所以想找您核对一下。”古世民摸着光头说。

何怀玉也摸着后脑勺说道:“我们不是怀疑您,只是想澄清一些信息,您不用太过紧张。”

看到年轻人脸上那道「乂」字疤痕,方知要忽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你是何蓉的孩子吗?”

眼前稚气未脱的年轻人,眼神倒是与何蓉以前的男朋友有些相似。据说他们后来没有走到一起,却不知是发生了何种悲剧,而方知要此时也没有太多心情再去八卦。

“对,她昨晚还提起过您,让我多向您学习。”何怀玉有些害羞地微笑起来。

方知要脸上也难得挤出一丝微笑:“我们上次相见还是在前年的抗癌研讨会上,她手机壁纸是你的照片。”

“她说您是顶级专家,是所有同学的榜样。”

“各有所长而已,我倒是很羡慕她的洒脱。”方知要由衷地说。或许这就是人心,互相羡慕着别人的生活,却也从未真的自我改变。

打从记事起,她就是人群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大学时候她几乎每门功课都是年级第一,甚至连恋爱对象齐武也是才貌双全。二人毕业后一起留在海涯成家立业,分别成了最年轻的肿瘤科主任和令人艳羡的得胜集团财务总监。

谁都没有料到,人生巅峰之后紧接着的就是急转直下。她用尽了各种办法去挽救支离破碎的家庭,从劝诫到争吵甚至到后面默许纵容。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若是把齐武这个肿瘤切除,或许病情就能不再恶化。可她始终狠不下心去割舍曾经的挚爱,哪怕那份感情早已变质。

她努力地让工作变得更加忙碌,好不去理会每况愈下的心病。可惜姑息疗法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的每一份浪子回头的期望,最后都会被齐武转化成死不悔改的绝望。岁月带走了所有的幸福,剩下的只有疲惫无力的身躯和混乱无序的思维。

方知要不想继续在回忆里挣扎,有气无力地说:“有什么事你们直接问吧,我下午还有手术要做。”

古世民看了眼何怀玉,抿了抿嘴问道:“案发前您和齐武通过电话,方便说一下具体内容吗?”

“应该是周一晚上吧,那个人用陌生号码打电话来说对不起我,乞求我的原谅。”想起那通电话方知要就很气愤,“犯下重罪的人说声对不起,你们觉得就可以不追究法律责任吗?”

“我指的是前天,也就是周二傍晚十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古世民的表情有些严肃,“通话记录显示是您这边拨打过去,只有不到一分钟时间。”

“前天?没有啊。”方知要努力回想。这几天她忙得晕头转向,甚至觉得记忆力都有些衰退。

“等等,前天晚上老牛来过,他跟我借过手机。”方知要说着拿出手机查看,通话记录里却没有相关信息。

“牛顺为何借用您的手机?”古世民的眼神里全是怀疑。

“他本来是要看口腔癌的,然后又说手机没电了。”方知要努力回忆着说,“刚好有别的病人找我,就没管他打了什么电话。”

两位年轻人的表情都不是非常自然,古世民接着问道:“有诊疗记录吗?可否给我们看一下?”

“我处理完事情才发现他已经走了,”方知要想了会说,“估计他是嫌治疗费用太高,这样的病人我见过很多。刚好后面还有手术要做,我就没太当回事。”

“牛顺离开后,您就去做手术了吗?”古世民说着被何怀玉扯了下衣角,又连忙补充道:“抱歉我问得比较细,都是为了避免误会,希望您能理解。”

“手术时间都有记录的,前天十九点到二十点三十有一场肿瘤切除手术。”方知要拿出记事本,确认记忆没有出现错乱。手术记录医院都有存档,并不存在作假的可能。

两位年轻人相视一阵,何怀玉摸着后脑勺,一脸犹豫地问道:“一般正式手术前会有一段准备时间,您当时是一直都没有和外界交流吗?”

看来他们仍没有打消怀疑,方知要越想越觉得荒唐。她曾拯救过无数的生命,如今不仅要被同事和病人非议,还得遭受警方怀疑,难道老天真的不长眼睛吗?

方知要感觉思维越来越乱,回忆好一阵才想起来说:“手术前我给另一位病人的家属打过电话,排队等待治疗的人很多,我也只能见缝插针地处理。”

“你们沟通了什么?能给我对方的联系方式吗?”古世民穷追不舍道。

“具体内容涉及病人隐私不方便透露。”方知要不想说,手术前那通电话与齐武并无关系,有些事曝光出去会给病人带去巨大的伤害。

眼前二人似乎并没有接受这个说法,想到他们四处查证一定又会闹得沸沸扬扬,方知要就觉得头晕目眩。

罢了,随他们去吧,如今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想到此处,方知要重重地叹口气道:“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就请你们走吧。我实在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

“对不起!他毛毛躁躁惯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何怀玉说着起身拉了拉古世民,示意他赶紧离开。

古世民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好一会才起身跟着何怀玉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麻烦帮我把这个交给你母亲。”方知要叫住正要离开的二人,俯身在文件柜里摸索一阵,取出一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递到何怀玉面前。

那本笔记里记载着她三十多年来治疗癌症的经验心得,虽然何蓉不一定用得上,但留个念想倒也不错。

何怀玉看了看笔记本,红着脸躬身道谢,然后急匆匆地拉着古世民转身而去。

回到座位上,看着手机上儿子齐宇的照片,方知要的眼泪忽然就决堤而下。丈夫的病变再为可怕也已经切除,儿子的叛逆骄纵却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自从齐宇上了初中,他就开始结交一些狐朋狗友。所谓的名校严师对他似乎没有一点作用,反而害他在压力下越来越离经叛道,去年中考竟连一所像样的高中也没有考上。听说他最近总是去酒吧和舞厅厮混,甚至有了齐武般逐步沉沦的趋势。

面对叛逆期的儿子,方知要完全是束手无策。每次沟通她都会苦口婆心地劝诫一番,却总是惹得他不耐烦负气离开,闹得现在甚至连家都不愿再回。

前天晚上得知齐武的死讯,方知要心中百感交集。她给齐宇打去电话,却不曾想儿子却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从他的言语里竟听不出丝毫悲伤。她想不明白,到底是这个世界的问题,还是她的家庭有病。或许真的如旁人所说,她给身边人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将齐宇的照片深深地印在心里后,她吃力地拉开椅子,踩到窗台上往楼下望去。地面上的芸芸众生果然是渺小至极,在灾难病痛面前不堪一击,不管多努力挣扎都无法挣脱命运的魔爪。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医生努力拯救生命的目的又是什么?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无涯苦海,根本没有人可以到达彼岸。

方知要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往前迈出一步,在呼啸的风声中,重重地坠入了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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