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婷婷像一滴泪水般坠入大海，却溅起了席卷整个城市的海啸。

通过一段不到五分钟的视频，她不仅承认与环保局长郑文华的情人关系，还将听其命令唆使牛顺杀人的过程全都和盘托出。

这些当然不是真相，却是阴谋论者最喜欢的论调。柳婷婷无法自证清白，便干脆跳到最黑的海水里去，反正她也受够了这悲惨而绝望的人生。

打从出生起，她便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开始她以为父母总是忙于工作，努力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懂事。可无论多么乖巧，她始终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父母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儿子。她以为名字所代表的「亭亭玉立」，在父母眼中不过只是「停下再生女孩」。

那天坐在出租车上，听到父母要把自己送给舅舅，她伤心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怕哭声会让父母吵得更加激烈，她便抱着布娃娃忍住眼泪轻轻地唱起了最爱的儿歌《丢手绢》。

父母先是死在了她的心里，然后发生了车祸，不过是换了种告别的方式而已，她也从未记恨过本就没有多大责任的牛顺。

舅舅虽然没什么文化，却也教会她有些植物即使没有阳光也能生存。从此她努力让自己活得像株吊兰，哪怕在阴暗的角落也会微笑绽放出洁白的花朵。

不管是同学欺凌还是老师蔑视，她都默默承受并乐观成长着。她相信只要长大一切就能变好，可以亲手迎接属于自己的阳光。

面对牛顺在暗地里赎罪式的帮助，她曾感到疑惑和恐惧。直到在社会中摸爬滚打多年以后，她才释然并试图拉着牛顺一起走出过去的阴影。

刚当房产中介的时候，柳婷婷憧憬着要做沟通买卖双方的桥梁，总是从客户的角度去想问题为他们鞍前马后，结果业绩却是全店最差。后来在领导和前辈的教育下，她才明白贩卖焦虑、两头哄骗、以假乱真、包装粉饰等各种套路才是真的制胜法门。从抗拒到适应再到如鱼得水，她很快学会各种销售技巧并逐步成为了店里的销售冠军。

市场本就漆黑一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工作和生活区分开来，呵护住心中一道微弱的光芒。所幸她认识了几名不错的同事、室友和牛叔等人，还在牛顺介绍下结交了高大帅气的男朋友。

生活眼看就要走上正轨，意外却忽然残忍地将一切砸都得七零八碎。

柳婷婷本已做好结婚的准备，甚至在男友弟弟患病后也坚持帮忙照顾。可在苦熬数月之后，男友却主动提出了分手，全因他不愿拖累爱人承受无尽的生活之苦。

曾以为不爱是痛苦的根源，却未料到深爱也可以带来伤害。劝解哀求都无济于事，柳婷婷只能哭着接受现实。

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她终于决定放飞自我，走进王朝酒吧开始借酒浇愁。她甚至有些期待能遇上奸诈的店长吴鑫，正好借着酒劲和对方大吵一架，以此便能彻底发泄出心中积压的情绪。

忘记了是第几个忧伤的夜晚，她正喝得有些迷糊的时候，两个臭男人忽然前来骚扰，她不想搭理却也根本无力拒绝。幸好有年轻服务员过来帮忙，可转眼那位救星也被打得鼻青脸肿。

柳婷婷想要放声哭喊，眼泪却被酒精冲散，甚至连意识也逐渐模糊不清。等她头晕脑胀浑身酸痛地醒过来时，竟惊愕地发现正躺在陌生的床上。

看到身旁肥胖的秃头男人，她差点又气晕过去，全身的所有毛孔感觉都爬满了无数只蛆。

“你是谁？！我杀了你！”柳婷婷疯狂地哭喊着挥舞拳头，可她的力气根本伤不着对方分毫。

“别闹，”胖男人抓住她的双手道，“我不会亏待你的，五千块钱已经转到你的手机。”

“我不要钱！”柳婷婷想用牙齿咬死对方，“我要去告你强奸！”

“正式认识一下，”胖男人嚣张地说，“我叫郑文华，是海涯市环保局的局长。”

柳婷婷当然不怕什么权贵，恶狠狠地骂道：“不管你是谁，我不信没有王法！”

“你先看看手机，是你自己先开的价。”郑文华像大灰狼一样笑着说，“我们顶多算是买卖关系，而你的家人朋友以后会怎么想？”

看到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柳婷婷瞬间傻了眼，所有的愤怒和勇气全都崩塌成了脆弱无力。原来在她昏迷的时候，郑文华早已用她的指纹解锁手机，并生造了转账纪录和许多荒淫的聊天信息。那些内容若是公开出去，她必然成为人人唾骂的贱人，即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冤屈。

她记不清是如何离开郑家别墅，又是如何回到出租屋里关起门来痛哭，脑子里只剩下无穷回响的令人恶心的邪笑。

后来警方上门调查谋杀凶案，她完全没有力气去理会，更别说鼓起勇气去控诉。

直到几天后眼泪哭干思绪麻木，她才在室友孟紫霞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身来。

看着孟紫霞心疼的目光，柳婷婷难得地感受到一丝温暖。或许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她那绝望的痛苦。

记得孟紫霞说过，她的母亲在嫁给二婚的继父后郁郁寡欢而终，而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不仅当了混混还时常找她要钱。

“他忍痛割爱也是希望你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你要振作起来。”孟紫霞小心翼翼地安慰道。

柳婷婷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我——被人强奸了。”

孟紫霞错愕地皱起眉头，过了一会才小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我陪你去报警吧。”

“没用的，”柳婷婷叹气道，“对方是环保局长，我又没有证据，还会被倒打一耙。”

孟紫霞忽然便落下泪来，抱着柳婷婷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残忍，但求你一定要坚强，我会一直陪着你！”

接下来几天，柳婷婷像病人一般接受着孟紫霞的照顾，甚至连手机也被对方没收起来。她知道室友一心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也努力地忘记过去试图开启新的生活。

事情过去一周，她才终于鼓起勇气踏出房门。可还没等到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邻居们诡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立刻又给她带来了阴霾。

柳婷婷担忧着等到孟紫霞下班回来，试探地问道：“最近有什么大新闻发生吗？”

“没什么，”孟紫霞眼神有些闪躲，“还是那些家长里短明星八卦。”

“邻居们看我的眼神非常奇怪，”柳婷婷耷拉着眉毛说，“难不成恶人郑文华主动把丑事公布出去了吗？”

“我没有看到相关新闻。”孟紫霞递过来一份外卖道，“你先好好休养，不要想太多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

“把手机给我！”柳婷婷终究忍不住伸出了手。

孟紫霞却故意换了个话题：“吃完饭我陪你去公园走走吧。”

“给我！我不怕！”柳婷婷知道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她自信已经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

孟紫霞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最后叹着气将手机递了过来。

看到网上关于《本草纲目》连环杀人案的讨论，柳婷婷才终于明白室友在隐瞒什么。原来不仅老实温顺的牛顺成了杀人凶手，她也被人怀疑成了怂恿犯罪的幕后元凶。

读着网民们添油加醋的妄想臆断，柳婷婷竟不知是身在梦里还是荒诞的现实，甚至连想哭都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我没有怂恿牛叔，你知道我这几天都没有出门。”柳婷婷无力地解释道，孟紫霞是她唯一且可靠的证人。

“我当然知道，也跟警方说明了你没出去。”孟紫霞坚定道，“清者自清，你不用太过担心。”

“可他们都说我是恶人，我要怎么解释呢？”柳婷婷感觉浑身发冷，甚至比郑家的空调还要严寒。

“他们为了流量什么都敢编，解释只会换来更多臆测。”孟紫霞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你不要去理会那些谣言，等其他热点出来风头就会过去。”

柳婷婷想不明白世界怎会变成这样，她明明就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承受无穷无尽的恶意。直到第二天早晨，她都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出门上班前，孟紫霞特意反复叮嘱：“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坏人只是一小部分，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人等着我们。”

“放心，我已经麻木了。”柳婷婷早就长成了一株不需要阳光的吊兰，现在还没有到枯萎的时候。

到得晚上，小孩惨死在流溪工业区的新闻成为了新的头条，网民们的控诉也纷纷转向了制造污染的工厂和腐败包庇的环保局。

尽管网络上的口诛笔伐无法给郑文华带去实质伤害，而凶手潘名扬被抓获后舆论攻势也逐渐转移，柳婷婷却忽然看到了报仇的希望。

如果注定要成为一株吊兰，冷酷的世界又反复摧残，那她便要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绽放出最惊艳的黑色花朵。

来到麒麟山后的悬崖边，录完故作变态的认罪视频，想着如潮恶意定将湮灭仇人，她终于像个恶人一般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