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鹏程参加工作已经五年,有着丰富的案件处理经验,然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一些民事纠纷,要么就是在做普法教育,要是有侦查大案的机会,哪怕不吃不睡他也愿意。
这几天《本草纲目》杀人案传得沸沸扬扬,他和许多同僚一样摩拳擦掌,想要早点抓住凶手破案立功。
前天晚上何怀玉来报案,说是背包被偷了,里面还有证件资料和一块玉佩。尽管那些东西非常重要,但经济价值实在不高,甚至都无法构成数额较大的盗窃罪。
赖鹏程当时正在看刑警队和天安派出所等兄弟单位共享的案件资料,自然不愿在小事上耗费精力。他也不是没查过类似的盗窃案,可好几次都是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最后无功而返,还耽搁了其他案件的办理进度。
看到年轻人满脸失望地离开派出所,赖鹏程有些于心不忍,便从监控里截取了一张比较清晰的画面。仅凭一个身影,即使老警察也很难抓到人,更别说刚毕业的大学生,不过有个安慰也总比绝望强。所里的公物不能乱用,他还特地向同事借了个优盘,准备过两天买个新的归还。
赖鹏程一心想要办个大案,好巧不巧《本草纲目》第三起案件就发生在了宁海街道。他意想不到的是,嫌疑人竟然是前天来报案的毛头小子,更意外的是,那小子在一个小时前把他的脑袋开了瓢。
看着眼前百般狡辩的嫌疑人,忍着头上不时传来的刺痛,赖鹏程好几次想要起身给他点教训。要不是冯所长一直拉着,他可能真忍不住会违规。
见嫌疑人想要污蔑警方刑讯逼供,赖鹏程赶忙喊道:“我们所有程序都遵从法律规定,审讯都有监控记录的,你快点老实交代!”
何怀玉也毫不相让:“你们要我一个苦主招认什么!想给我安造罪名就直说。”
冯所长似乎也被气得不轻,终于不再装笑面虎,吹胡子瞪眼道,“你别以为装傻就可以脱罪,薛波不是你杀的还能有谁?”
“薛波?”何怀玉惊道,“你是说我的房东薛波?他被人杀了?”
看到嫌疑人脸上露出恐慌的表情,赖鹏程终于看到了希望,接着严厉道:“说吧!你是怎么犯下的连环杀人案!最后给你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
“他怎么死的?具体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十点,你亲手干的还能不知道吗?”
何怀玉脸上两道眉毛困惑地拧到了一处,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一阵苦笑:“这中间怕是有误会,你们不会把我当成变态杀人犯了吧?!”
本以为对方会悔恨认罪,没想到依然死不承认,赖鹏程心中更是恼火:“前天你跟薛波发生口角,昨天半夜就把人给杀了,你说是误会?”
“赖警官,你说话可要讲究事实证据。”何怀玉抗辩道,“我虽然跟房东吵过一次,但之后就没再见过他,怎么可能为了那么点小事杀他,更何况你说的变态连环杀人,那些受害人我见都没见过!”
“没见过?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说谁?”冯所长冷笑着问道。
何怀玉显然没有认罪的打算:“这几天新闻里都在说,要不是东西被偷,我也想去现场看看。”
“看什么?回味你的杰作吗?”赖鹏程讽刺道。对面的年轻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然如此变态。
审讯间,一名同事走了进来,把两份文件递给了冯所长和赖鹏程。
冯所长将文件举在空中笑着说:“我们调取了你这几天的出行记录,跟接连几起血案的轨迹非常吻合。”
赖警官看完文件心中多了一分底气,高声道:“从你六月二十二号到海涯那天开始,附近接连死了三个人。我们拿你的照片去问,几个案发点的保安都说见过你,你脸上的疤他们可都记得。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为什么要杀人!”
“啊?不能因为去过那些地方就判定我杀人吧?”何怀玉脸上写满无辜,“我这不到处找房子租吗?你们还有什么证据吗?”
冯所长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冷笑道:“你藏在衣柜里的人骨,还有那些变态银针和钢刀,每一件都是呈堂证物!”
“还有你的衣服,清一色全是白的,普通人哪有这种强迫症!”赖鹏程补充道,“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你这是典型的偏执型人格!”
赖鹏程从未见过谁那么喜爱穿纯白的衣服,却又偏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昨天半夜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感觉就像见着了鬼魂。要不是对方太过渗人,他才不会被人轻易爆头。
“喜欢穿白色衣服也有错吗?”何怀玉哀怨道,“这真的是一场误会,哎,你们让我怎么说是好呢?”
眼看嫌疑人嘴上抵赖,却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赖鹏程连忙趁热打铁:“什么误会?你的杀人动机非常明确,作案凶器也已查获,再怎么狡辩都没用!”
“作案凶器?你说那些银针和手术刀具吗?它们旁边那么厚一本《解剖学》的书你们看到没?那可都是我的学习工具啊!”
冯所长显然也被气得不轻,脸色阴沉道:“这年头犯罪分子都在学习反侦查,难怪案子越来越难查!”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我其实是个法医。”何怀玉摇头叹气道。
赖鹏程自然不信,要是法医早该亮明身份了,他也没听说过哪个单位有新来的法医。
“到这个关头还瞎编,当我们是白痴吗?”赖鹏程压制着怒气嘲笑道,“你演技倒是不错,说是演员我可能就信了。”
“我真的是法医啊,前几天才刚从龙山大学医学院毕业!这不毕业证跟背包一起被偷了,刚来报过案嘛!”何怀玉干笑两声说,“本来今天要去南安区刑警队法医组报到的,却被你们抓来审问,真是冤枉得很呐!”
“谎言倒是编得很溜,”冯所长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前天来报案怎么不说自己是法医呢?”
“还没入职东西就被偷了,说出来怪丢脸的。”何怀玉说着,脸上竟真的一片潮红,也不知是真的害羞还是演技了得。
“冯所,这兔崽子满嘴跑火车,我们别跟他废话了,先关起来让他反思反思!”再审下去赖鹏程都快要被怒气别出病来。
“我没有撒谎啊!你们可以去找刑警队的法医组长张万年求证!还有狄英狄法医!”何怀玉连声喊道,一边使劲睁大双眼做出无辜的表情。
听到这两个名字,又见对方表情认真得很,赖鹏程的想法突然开始动摇,不会真的搞错了吧?
冯所长也沉默了一阵,然后又笑着说:“你不会是网上找到他们俩大名的吧?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说完冯所长便要起身,赖鹏程看出来其实所长也有了一些犹豫,准备去外面核实一番。
“等等!”何怀玉忽然又喊起来,“别说我在这里,不然我这人就丢大了!”
冯所长愣了一下,摇着头站了起来。
“等等!”何怀玉又突然大喊起来。
“一惊一乍什么?”赖鹏程不耐烦地说,“要是查出来你在骗人,有你好果子吃!”
“冯所长,你先别动!你的左耳垂上好像有一条折痕。要不你们帮我拿一下眼镜,我再仔细瞧瞧?”
冯所长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猛力瞪着何怀玉,鼻子里的呼吸变得愈发沉重。
何怀玉接着耸了耸鼻子说:“你身上有长期抽烟的味道,作为警察也难免熬夜,看这状况十有八九患上了冠心病,不信你可以去检查!”
“兔崽子瞎说什么!法医都是检查尸体的,你在这给我们所长乱看什么病呢!”赖鹏程喝骂道,一边却斜着眼睛偷偷观察起冯所长的左耳垂,那边的确是有一道淡淡的折痕。
“法医也是医生,会看病不是我的错啊!”何怀玉仍是喋喋不休。
大家私下里都说冯所长是笑面虎,也见惯了他以冷笑、阴笑、苦笑面对各种状况。赖鹏程今天第一次看到冯所长因为尴尬和气愤得脸色铁青,相比起来自己头上的伤反而是微不足道。
赖鹏程跟着冯所长走出审讯室,见他打了一通电话,两分钟后便确定了结果。
“尴尬,还真特么是个新来的法医!”冯所长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微笑。
要说尴尬,此时最想躲起来的人非赖鹏程莫属。要不是他提出何怀玉的可疑,这出闹剧根本不会发生,要是听所长的上报给刑警队,他也不需要挨一记闷棍。
赖鹏程愧疚地下来了头,感觉脸都快烧成了暖手宝。
“没事,也怪我贪功心切。”冯所长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化干戈为玉帛。”
赖鹏程缩着身子跟在所长身后,像个打碎饭碗的小孩般,心中盘算着该如何盗窃。
“怎么样?相信我了吧?”
听到何怀玉这句问话,赖鹏程的脸又热了几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哎呦!大水冲了龙王庙啦!”冯所长陪着笑脸道,“快给何法医解开!”
赖鹏程赶忙上前要去解开手铐,却又被一声叫喊惊在原地。
“等等!”何怀玉喊道,“我的嫌疑洗脱了吗?要不再审审?我脸上还长着凶疤呢!”
“我——”赖鹏程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想要道歉,却始终开不了口。
“还不快跟何法医道歉!你头上这一计闷棍没有白挨,下回可得长长眼!”
赖鹏程当然听出冯所长的言外之意,自己头上挨了打,对方要是不依不饶也说不过去。既然大家都需要台阶下,他便不再犹豫,小声说了句抱歉后打开手铐把何怀玉扶了起来。
赖鹏程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何怀玉快要走出审讯室时,他突然又转过身来,口中再次喊出了令人生畏的“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