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古世民和黎观在医院交手后，何怀玉不禁懊悔没有坚持等待。直到周二上午看到两名人质被解救的新闻，他的心情才勉强放松一些。

为了不让状况继续恶化，他给黎观打去几十个电话发了无数条消息，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中午时分，一条噩耗突然传来：得胜集团的风水先生余青橙在麒麟山望气时，无意间在悬崖下的乱石中发现了柳婷婷的尸体。

尸体被送回刑警队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何怀玉本不忍心去看，却被宋祥逼着观摩了整个验尸过程。

“祥哥，这个消息能封住吗？黎观如果知道一定会非常绝望。”

宋祥做完检查，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摇头道：“现场有很多围观群众，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有办法证明她前几天被性侵过吗？”明知不可能，何怀玉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宋祥叹了口气说：“我倒是希望有这能耐，可惜过了那么久，尸体还被海水泡过，恐怕只有当事者才能还她清白。”

这也正是何怀玉担心的事情，虽然黎观没有伤害李乘风和郑芊芊，但万一他被柳婷婷的死讯刺激，冲动地去找郑文华寻仇，局面可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何怀玉反复思索也毫无办法，却看到收拾完的宋祥看着手机皱起了眉头，不禁好奇道：“祥哥，你在看什么？”

宋祥摇了摇头道：“你自己手机看看，全网都在讨论的头条新闻。”

何怀玉以为是柳婷婷的死讯，却发现得胜集团竟然主动在网上发布了道歉视频。

视频中李乘风穿着一袭黑色西装领带神情肃穆得像是参加葬礼，他先是检讨去年比赛存在黑幕，承诺彻查惩戒组织人员，接着又起身鞠躬向公众致歉，最后还表示会给黎止提供三百万元的赔偿和治疗费用。

“明明有错在先，一下子就换回好评无数，公关手段真是了得。”宋祥不屑地咋起了舌头。

“论迹不论心，知错能改就好。”何怀玉虽然认为李乘风是为了掌握话语权，才故意抢在黎观之前发布道歉视频，却也因为黎止终于得到补偿感觉宽慰不少。

吃过午饭后，何怀玉便给魏峰和冯喜事分别打去电话，请求他们帮忙寻找黎观。

尽管警方已经发布了通缉令，但大家或是忙于其他更为紧要的事情，或是同情黎家兄弟和柳婷婷的遭遇，仿佛都没有积极性去找人。

何怀玉心情忐忑地等着，心里默默祈祷黎观能趁早主动自首，却在晚上十点零八分等到了更坏的消息——环保局长郑文华死在了自家别墅里。

刚到现场何怀玉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座别墅孤立在麒麟山腰，在夜色笼罩下显得莫名阴森。

走进别墅一瞧，里面的景象更是让他目瞪口呆，同时怀疑起自己的想象力来。

开阔的客厅里雪白的大理石地板在绚烂的水晶灯下熠熠生辉，鳄鱼皮沙发和虎皮地毯毫不掩饰地展露出狂野的豪奢，精雕细琢的精致花梨木书架上竖版古籍却又透露出几分典雅，巨屏超薄电视左边摆着一款极简现代落地灯，右边却矗立着一尊镀金等身关公像，再旁边还有一口一米来高的鱼缸，半缸水里养着两条通体赤红的龙鱼。风格各异的每一件装饰单独存在都极为美好，混搭在一起却变得不伦不类。

何怀玉还没来得及批判郑文华的畸形审美，又闻到从二楼传来的一股烧焦味，连忙戴上口罩手套往楼上走去。

简单跟几名正在采集痕迹的同事打过招呼后，他便来到二楼的主卧套房。这间套房由书房、衣帽间、卧室和梳洗区四块区域组成，每一块区域都用了不少收藏品装饰，可惜却变成了一片狼藉。

书房地上混着灰烬的黑水像水墨画般铺开，画面正中一座短矮肥硕的尸山连绵耸立却毫无巍然之势，山脚下一条颜色泛白的龙鱼挺着肚子干瞪着眼，龙鱼旁边倒扣着一口带着血迹的红色珐琅铁锅，仿佛一块潦草的印章。

空气中弥漫着的烧焦味道中，仿佛夹杂着一股酒精气息和一道奇特的油脂香，再一细看地上挺着啤酒肚胖得流油的躯体，何怀玉恶心得差点呕吐起来。

面对被火烧水泡过的尸体，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所幸火势被扑灭得早，尸体除了头颈被烧严重外，其他部位仍保存得相对完好。

何怀玉首先检查了一遍尸体的口鼻，几乎没有烟灰吸入的痕迹，依此便能推断死者是在死后才遭到焚尸。

尸体表面淤血和四肢肿胀发紫的情况比较明显，肘部和踝部都有勒伤痕迹，腹部还有明显遭受击打的淤青，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发现其他伤痕。

仔细检查两遍后，何怀玉缓缓站起身子，朝着睁大双眼的袁方和刚到现场的古世民说道：“死者生前曾被捆绑，腹部遭到了击打，但直接死因应该是窒息。”

“被勒死的吗？”袁方问道。

“颈部被烧严重，得回去复检才能确定是否机械性还是病理性窒息。”何怀玉心中虽有猜测倾向，却怕误导调查不敢随意下定论。

袁方思索一阵又问道：“死亡时间呢？”

何怀玉按照尸体的变化程度大致估算道：“大概是三四个小时以前，差不多是六点到七点之间。”

古世民朝着袁方问道：“是谁报的案？有其他线索吗？”

袁方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将二人引到楼下保姆间，朝着趟在床上满面惊恐的中年妇女问道：“邱阿姨，你现在方便说一下发现现场的过程吗？”

邱阿姨半坐起身子，颤抖着说道：“我本来在医院照顾郑小姐，七点半的时候收到郑局长的消息说厨房乱七八糟让我回来收拾。我明明记得出门前很干净的，想着肯定是他自己喝醉酒弄的，就一直假装没看到消息。”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袁方接着问道。

“快十点的时候郑小姐打电话回家，一直没有人接。她让我回来看看，结果就发现局长被人给杀了。”邱阿姨有气无力地说。

古世民眉头紧锁地问道：“你有动过现场的东西吗？有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地方？”

“我怕得要死哪里敢动什么啊！”邱阿姨摇头道，“就是那个别墅园区的垃圾工也躺在地上，我看八成就是他干的。”

何怀玉和古世民同时诧异地望向袁方，袁方却无奈地摇头说：“从现场痕迹看，那个垃圾工应该是在救火，但是摔倒后头撞到锅底晕过去了。我让人把他送去医院做监视治疗，但他的嫌疑应该不大。”

凶手纵火显然是为了掩盖杀人手法，的确不太可能留在现场救火，何怀玉对此也是颇为赞同。

“警官，您可别觉得我瞎说！”邱阿姨仿佛突然来了力气，“那个垃圾工快四十岁了还没老婆，经常往我们家偷看郑小姐，肯定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前几天他还在我们院子外面发酒疯念古诗，简直就是个变态！”

听到邱阿姨带着偏见把救火的人说成凶手，何怀玉忍不住反驳起来：“人家只是看看，杀人放火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随便扣帽子！”

邱阿姨愣了一下，接着解释道：“听保安说他们本来就有冤，郑局长的儿子就是那个垃圾工的爸爸害死的。”

“怎么会？”古世民满脸震惊地问道，“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孙一鸣？”

“我记得他是姓孙，”邱阿姨撇着嘴说，“明明是个收垃圾的，还天天撞得跟读书人一样假清高，不怀疑他才有鬼咧！”

看到古世民铁青的脸，想到他说过的那起初中校园霸凌案件，何怀玉忍不住摇起了头。海涯虽大，社会却小，两名嫌疑人竟然都不是路人甲，这无疑会给接下来的调查带来巨大障碍。

回到刑警队，宋祥也从家里赶了过来，二人连夜做完复检，却意外发现了新的疑点：郑文华在死前使用了哮喘喷雾。

凶手一定将郑文华绑起来殴打过，但他是恶意将其勒死还是不慎引发哮喘导致窒息，一时却难以给出定论。

何怀玉一开始隐约担忧着是黎观前来复仇，看过现场后又觉得他本性纯良不会下此狠手，如今却不得不怀疑起过失杀人的第三种可能。

何怀玉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熬夜又看了几遍案卷资料，忽然从保姆邱阿姨收到的消息照片里看出了端倪。

那张照片拍摄了脏乱的厨房，一看就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混乱，而那照片拍摄的角度却明显有些偏低。

何怀玉喊上古世民连忙赶往郑家别墅，二人用手机反复模拟起拍照的场景，很快便推断出拍摄者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结论。

黎观身高一米八三，孙一鸣也有一米七八，而双木制药厂厂长林海源的身高却正好只有一米六七。

古世民将线索汇报给袁方，接着得到批准前往医院看望孙一鸣，紧锁的眉头一下便舒展开来，朝着何怀玉毫不吝啬得竖起了大拇指。

何怀玉本就为减轻黎观的嫌疑松了口气，又被大加夸赞，心中竟莫名有些飘飘然。看着鱼缸里的龙鱼，他忍不住幻想起自己成为大侦探接受万人膜拜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