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灾躲不过，该还的债撇不开。林海源一直担心会东窗事发，却没想到竟来得如此之快。

坐在厂长办公室里，透过玻璃窗看到警车到来，他的心止不住狂跳起来。

看着玻璃窗里映射出的的世故大叔，回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眼眶一下就溢满了泪水。

年轻时的林海源，作为药学专业的高材生及制药厂的传承人，曾拥有开创药品新时代的凌云壮志。

从父亲手里接过药厂的那一刻，他便大刀阔斧地开启了改革。先是引进最先进的生产线提升产品质量，接着又招徕药品专家研发新型药品，同时还聘用大量人员拓宽销售渠道。

那段时间亲友们无不支持鼓励，药厂里的员工充满了干劲，投资人也纷至沓来，所有人都在迎接着新药材帝国的诞生。林海源被评为优秀青年企业家接受诸多媒体采访，在花团锦簇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成功近在咫尺。

可惜事情远没有他想象那么简单顺利，新药研发成本高昂，市场接受程度也不高，不到两年投资人便纷纷撤资，厂里的现金流也跟着逐渐枯竭。

在父亲的劝导下，林海源壮士断腕停止了新药研发，所有的豪情壮志也跟着丢进了垃圾桶里。

消沉了一段时间后，他又重新回到厂里，才发现维持一个药厂竟是如此困难。员工薪水、设备维护、原料采购，每一项都在不停地花钱，而这一切全都是父亲在默默操持着。

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脊背，他毅然决定挑起重担不在好高骛远。从那以后他沉下心来抓生产管理，终于带领药厂重新走上了正轨。

如果时光停留在此，他仍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厂长，可惜这几年他早已成为了一名奸商。

原汁原味的中药材卖相不好，他就学着同行用硫磺熏制；货真价实的凉茶起效不快，他就跟着加入抗生素止痛药等各种成分；写明副作用的药品会降低购买意愿，他也只得改成「尚未明确」。消费者喜欢看得见的疗效，药厂自然没有理由冒着被淘汰的风险坚持原则。

消防、药监、环保等部门隔三岔五来查，为了避免被罚款或整改，他必须花费大量时间财物去打点关系；药店医院的采购直接决定了药品销量，他不得不拿出部分利润回扣返点；同行之间竞争容易擦枪走火，他便主动和对手协商划分势力范围。只有人脉畅通才能生意兴隆，父亲的教诲他逐渐了然于心。

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他终于在海涯站位脚跟，建立了强大人脉网络。

环保局长郑文华便是其中之一，药厂的污水排放和拆迁补偿问题都在他手里拿捏着，林海源对他从来不敢有半点怠慢。

那天在王朝酒吧遇见喝醉的柳婷婷，林海源本不想多加招惹，奈何郑局长色欲熏心，在被服务员阻拦后更是铁了心维护面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林海源曾经帮郑局长找过几个陪酒女郎或者擦边主播，虽然不太光彩，但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这次郑局长强行把无辜醉酒少女掳劫回家，林海源左右为难了一阵后，半推半就地开着小汽车将郑局长和醉倒的女孩送回了郑家别墅。

几天后光头刑警古世民找上门来，看到那双像火罐一样瞪视着的眼睛，林海源吓得差点当场认罪求饶。

古世民盘问几句后，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调查的是《本草纲目》连环杀人案，于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郑局长肯定把证据抹得一干二净，女孩即使报警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至于报仇，怎么轮也不应该先到自己头上，也就没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了。

后来得知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竟然是牛顺，林海源才真的感觉到毛骨悚然。当初开除牛顺本就闹得不愉快，若是让其知道柳婷婷被侵犯的事情，指不定就要杀上门来。

林海源还没来得及庆幸，他的独子就死在了工厂后面的小溪里。

警方公布调查结果后，他才幡然醒悟，害死林果的既不是王羿，也不是柳婷婷，甚至不是那可恶的人贩子。真正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他多年以来种下的一个个罪因。

柳婷婷跳海自杀的视频发布之后，林海源彻底慌了阵脚。他向来是个迷途知返的人，当即便下定决心将工厂卖掉开启新的生活。

当他忍着悲痛挤出笑脸来到王羿家门前时，却只用人参鹿茸换得了一顿闭门羹。

再次见到那名不冷不热的司机刘虎威，林海源反而成了低声下气的那个人：“刘大哥，上次说收购的事情，麻烦您跟王总再沟通沟通，我们接受他的报价。”

刘虎威接过礼物道：“这些东西我会转交给王总，改天有进展了我再通知你。”

见对方表情为难，林海源连忙将他拉到角落，悄悄塞了盒冬虫夏草过去：“刘大哥辛苦了，之前是我不识抬举，这次请一定要帮帮小弟这个忙！”

刘虎威将盒子塞到口袋里，犹豫一阵说道：“看在你小孩事情的份上，我就跟你透个底。你们那片厂区旧改的事情，很可能要重新规划了。”

忽然听到噩耗，林海源感觉天都要塌了一般，好不容易才不可思议地问道：“方案不是已经定稿就等公示了的吗？怎么会……”

“船都要沉了，你就别再想着捞鱼啦，早点跳船保命要紧！”说完刘虎威便提着东西扬长而去。

林海源回到家忐忑地熬了几天，直到周二傍晚，郑文华发来一条消息又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郑文华说是去商谈处理柳婷婷的事情，想必就是一起对对口供应对调查。闹出来这么大的风波，郑局长的位置很可能保不住，还有必要冒险给他作伪证吗？

若是不去，万一郑文华又像多年前一样换个岗位重新上任，那之后的报复可就非同小可。

权衡再三之后，林海源还是决定先去郑家走一步瞧一步。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刚进郑家别墅大门，他就被人砸到脑门晕倒了过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才忍着痛醒转过来。

懵懂地喊了几句却没有任何回应，他便播出了郑文华的电话，铃声从楼上传来却久久没人接听。

该不会出事了吧？谁把我打晕的？林海源猛然想要逃跑，却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壮着胆子往楼上小心翼翼地走去。

当他循着铃声推开主卧房门，看到面色青紫的郑文华被绑着手脚躺在地上，立刻便流下了浑身冷汗。

郑文华死了？是谁干的？又是谁把我叫来的？难道是要让我做替罪羔羊？林海源越想越觉得可怕。

船都要沉了！林海源脑海里突然蹦出刘虎威的这句话，顿时浑身颤抖起来。

原来让我跳船保命是认真的！我怎么就没有听劝呢？这不就成了误入白虎节堂的林冲了吗？林海源懊恼得连拍了十几下大腿。

绝不能坐以待毙！情绪冷静下来后，他便开始思考如何才能保住自己。

一番苦思后，他想出了祸水东引的计策。既然有人想要栽赃，那他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换只替罪羔羊。

他将厨房弄得非常脏乱，然后用郑文华的手机给保姆发去信息让她回来收拾，为了激化矛盾还特意说了许多辱骂的话。

想到做局的人很可能在现场留下了指向自己的证据，林海源又仔细翻找了一遍整个套房，可惜却始终没有找到，只得又找来抹布将指纹都擦除干净。

为了避免遗漏，他还设计了一个延迟点火装置，确定没有留下漏洞后才调整好情绪驱车离开。

刑警袁方和古世民敲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林海源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疾不徐地问道：“两位警官上午好，你们找我有事吗？”

“我们是来查案，”袁方摇头说道，“郑文华被杀了你知道吗？”

林海源做了许多功课，也知道这名老警察曾经是王超的同事，却没想到他竟问得如此直接。

“我刚看到新闻，凶手抓住了吗？”林海源平静地反问道。

其实他很想问问，之前绑架小孩的人贩子抓住没有。而他更想弄清楚的是，为什么钟家小孩会出现在「蓝海协会」的货车里，人贩子能躲过通缉是否又受到了王羿的帮助。

他犹豫了一会，却根本不敢开口。眼前两位警察看上去并不面善，跟他们理论无异于自找麻烦。

“你昨天傍晚去过他家吧？”袁方眼神非常凶厉，像是已经做出了有罪推定。

“郑局长六点多发消息让我去他家，可我七点多到的时候却没有人在，打他电话也没人接，我就走了。”林海源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昨天保持冷静没有欲盖弥彰。要是一冲动把消息和通话记录删除掉，反而更会引起警察怀疑。

“你在郑家待了多久？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古世民接着问道。

“我等了二十来分钟，什么人都没有见着。”林海源摇头否认，“你们该不会怀疑我吧？我还指着郑局长庇佑呢，怎么可能去害他？”

“他的死亡时间正好就是六七点钟，”古世民似笑非笑地说，“你既然去了郑家，为什么没见到人就走了呢？”

“我一个商人，见不着局长也很正常。”林海源苦笑着说，“本来我还想劝郑局长一起自首的，当初他把柳婷婷带回家的时候，我就应该拦着。要是早知道郑局长会强迫她，我肯定会想办法把女孩救出来的！”

与其被当成杀人犯，倒不如主动认下个小错。林海源本就觉得憋屈，干脆便放声大哭起来。

“别装了！”袁方大声叫道，“我们从保姆收到的照片推断出了拍照者的身高，和你正好相符！”

“什么照片？袁警官您开玩笑的吧？”林海源强装镇定道，“我七点半不到就走了，你们可不能凭一个莫须有的推断就冤枉好人啊！”

“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吗？”袁方不屑地摇头道，“我们法医在现场提取到了黄油的成分，你用黄油蜡烛延迟点火的伎俩根本就骗不了我们！”

“现场的火不仅可以毁灭证据，还能利用「烛龙启明」的流言把水搅浑。”古世民似笑非笑地说，“你很聪明，却百密一疏。”

烛龙？林海源昨晚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现在他却突然感觉浑身冷汗直流。

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门口摆着一条扭曲的红色编织绳，绳子一头用火烧黑了线头。那不就是「烛龙」吗？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他们是在威胁我吗？

古世民接着又补充道：“你用抹布擦除了二楼现场的所有指纹，却忘记了一楼厨房乱象下的鞋印。”

林海源本想着一楼的痕迹可以轻易解释，却忽略了厨房鞋印的特殊性。没想到警方这么轻松便找到了证据，但他们那言之凿凿的态度却远比证据还要可怕。

原来是早就做好的一个局，难怪郑芊芊被绑架的时候王羿一点也不慌张，刘虎威说船要沉肯定是知道郑文华命不久矣，警察毫不费力找上门来必然也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虽然还没有正式审讯，他却早就看清了被宣判有罪的结果。

荒唐，这世界实在荒唐！有人生来高居庙堂，拿捏别人的命运就像玩弄蚂蚁一样，有人穷尽一生逆流而上，却落得含冤入狱妻离子散的下场。

想到那些人可能会用妻子的安全来做威胁，林海源瞬间放弃了申辩的念头。如果对方真的是烛龙，那他便是随时会被烧成灰烬的蝼蚁，任何挣扎都只会带来更多痛苦。

报应也好，冤屈也罢。走出药厂的那一刻，他的心便像几天前在小溪里的孩子一样，彻底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