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四天接连死了三个人,整个南安区刑警队都忙得不可开交,法医组人力不足的问题在这个紧要关头尤为突显。想到凶手随时还有可能翻案,组长张万年就感觉头皮发麻。
随着社会发展,法医组的队伍是越来越难带了。半年前一名骨干法医辞职去了私人鉴定中心,德高望重的狄英眼看又要到退休年龄,整个法医组几乎就要成为空巢。
这半年来,张万年和狄英一起面试了许多的候选人,可惜大部分不是经验技术不过关就是性情浮躁好高骛远。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合适的,最后还都去了医院或者私营机构。直到确定录用何怀玉,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尽管何怀玉才刚从学校毕业,却积累了丰富的中西医各方面知识经验,针灸、按摩、手术、鉴定样样精通。如此人才已然难得,偏偏年轻人还能不骄不躁,张万年心里别提有多喜欢。
得知对方家庭背景的时候,张万年才恍然大悟。原来何怀玉的母亲何蓉竟是狄英的高徒,难怪面试的时候狄英比平常还要严苛,总是问些角度刁钻的问题。
今天他和狄英一起准备好了欢迎仪式,可新人却莫名其妙迟到了一个小时。被冷风吹得久了,他感觉心情比身体还要寒冷。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还意外地接到了宁海派出所冯喜事的电话。听到新人还未入职就被偷了证件,张万年多少有些失望,但碍于面子,他还是请求冯喜事不要将事情泄露出去,并拜托对方尽快找回东西。接着他又提前给政务组的同事打好招呼,避免何怀玉无证入职太过尴尬。
张万年把事情说给狄英听,她却是不嗔反喜,还戏谑年轻人多经历意外有助于快速成长,护犊之心不言自明。
对于这些细节,张万年也不想多纠结,他只希望何怀玉来了能好好干,帮助破案是唯一的真理。
接着张万年又与狄英聊起了新人培养的事宜,聊着聊着就看到了跟在宋祥身后一袭白衣的俊秀少年。
“终于来啦!”张万年站起身子伸出手道,“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南安区刑警队法医组!”
“谢谢!”何怀玉脸上一阵羞红,“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大家的信任!”
“好!”张万年介绍起团队成员,“狄老师你见过,这位是宋祥,他们都是德艺双馨的前辈,你要向他们多多学习!”
见众人互相问好完毕,张万年便和狄英一起回到了座位:“好,那我们的欢迎仪式正式开始!”
何怀玉挠着头望了望四周,显然正在困惑欢迎仪式为何会在解剖室里举办,而又会以什么形式展开。
“我们组的传统,去吧!”张万年朝旁边盖着白布的解剖台指了指,窃笑着说道。看到何怀玉膨胀的瞳孔和张开的嘴巴,他的心情忽然畅快起来。
何怀玉很快进入了状态,穿戴好装备后走向解剖台,轻轻掀开盖尸布低头查看,接着便惊叫着连退了三步。
张万年微微摇起了头,年轻人还是见得太少,学校里的大体老师与凶案遗尸终究还是有很大差别。要不是尸体已经被清理过一轮,还不知道那小子会被吓成什么样。
“怎么样?能继续吗?”张万年问道,心里又开始计划下一步该如何让新人快速上道。
何怀玉抿着嘴做了几次深呼吸,低声回答可以,然后又缓缓靠近了解剖台。
接下来张万年便静静地观看起何怀玉表演,年轻人的手法虽然不如狄英和宋祥老练,但整个过程还算有条不紊,该检查的要点一个都没错过。
十五分钟后,何怀玉重新站直了身子,转身说道:“检查完了。”
速度不错,关键就看质量了,张万年望着何怀玉道:“说说你的结论。”
“死者男,身高约 172 厘米,体重约 71 公斤,年龄约 50 岁,有严重的烟瘾。”
张万年没有给出回应,这些表象没有太多价值,即使普通人也能评估出来。
“死者后脑勺有淤血,从伤处形态看,应该是拳头击伤。真正的致命伤是喉部割裂,死因是喉部被锐器切割导致的气管破裂和大出血,从伤口的尺寸看应该是一把厚度约三毫米的小刀。”何怀玉一字一句地分析道,“此外还有绳子捆绑痕迹,应该是被人绑着后割喉而死。”
“就这些吗?”张万年皱起了眉头。
何怀玉歪着头思索一阵,突然晃着脑袋喃喃自语道:“不对,常用的刀没那么厚,我再看看。”
接着何怀玉又凑到了尸体脖颈间,两分钟后用镊子夹起了一块瓷片碎屑,认真看了几秒后犹豫着说:“这看上去像是陶瓷屑,可以再化验一下,凶器大概率是碎瓷片。”
那块小碎片是张万年故意留下,看到何怀玉并未错过,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欣慰地说道:“很好!以后工作中也得细心一些,千万别想当然!”
何怀玉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他死前穿的应该是纯棉黄色背心,还有花短裤和人字拖鞋。”
这突如其来的一大串消息,可把张万年惊得不轻:“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们把他衣服都扒掉了!”
莫不是招到了神童?张万年心中既惊又喜,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差点流出口水来。
“死者常年鳏居,家住海涯市南安区宁海街道。爱抽大海牌香烟,以收租为业,爱好打麻将。”
“这也能看出来?”张万年转眼望向狄英,这些信息哪怕是狄老师也不可能轻易得出,难道是狄老师泄题了?
狄英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平静地问道:“你认识死者?”
“死者名叫薛波,是我的房东。”
听到这句答案,张万年气得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指着何怀玉的鼻子骂道:“臭小子,你敢耍我们?!”
“不敢不敢,我也没想到这么巧!”何怀玉连忙解释道,“他真的是我房东,我也是早上来之前才知道他被杀。”
本想看年轻人的好戏,没想到却被别人耍猴,真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张万年心中窝火,却又不能发作,只能不停劝自己不要跟年轻人一般见识。
狄英倒是气定神闲,仿佛真的在教导外孙:“以后可别这么冒失,直到什么别卖关子,法医工作可不是开玩笑!”
“对不起!”何怀玉红着脸低下了头,“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以后不敢了。”
看着年轻人垂头认错,张万年忽然想起了二十二年前入职考试的场景。那时他也年轻,自恃聪明对着前辈班门弄斧,却不料在首轮面试就险被淘汰。
张万年的听力极好,即使两位面试官压着声音,他也能听清关于身体缺陷的讨论。若不是当时的刑警队长唐瑞恩力排众议,他根本当不成法医,人生将被彻底改写。
他始终铭记着唐队长的「独具慧眼」,也一直视其为榜样,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后来别人对唐队长的污蔑,他只恨自己势单力薄无法替恩人昭雪。
是时候了,还他一个清白!再见故人之子的时候,张万年那只从未睁开过的右眼仿佛也见到了光。虽然不知道古世民会如何翻案,但他会想尽办法提供帮助。
除了帮古世民开路,张万年还要为其插上翅膀,眼前的何怀玉便是不错人选,聪明伶俐还年轻敢为。
眼看时间不早,张万年收回了思绪,平静下心情问道:“关于死者,你还知道什么其他信息吗?”
何怀玉摇了摇头,摸着鼻子小声说道:“我在尸体上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不像他抽的大海,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也可能是错觉。”
宋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可置信地说:“我昨天也闻到过,有可能是沾染牌友身上的烟味,散了这么久的味道你居然还能闻出来,鼻子挺灵的啊!”
张万年与狄英简单交换了下意见,然后朗声说道:“今天的尸检总体上还过得去,没有遗漏必要细节。不过在态度上,你需要好好反思。我们法医不仅要有专业的技能,更应该实事求是。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法医组的一员了,以后要记住多观察多思考少说闲话!”
“哦。”何怀玉低头应道。
“前两天发生的另外两起相关案件你知道吗?”
“从新闻里大概了解一些,”何怀玉点头说,“不过——我前两天有事,没有很深入去研究。”
张万年知道是背包被偷的事情,也不想对方太过丢脸,便没有点破:“待会跟祥哥去领一份案卷,认真看看。市领导非常重视这起案子,局长下午会亲自来主持研讨会,还有很多兄弟单位的领导。”
怕年轻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张万年又补充道:“有问题先找祥哥,可别在会上随便乱发言!”
下午的案情研讨会准时召开,作为法医组长,张万年要在大会上发言讲解尸检相关结论。
虽然经历过几次类似的场面,但张万年仍免不了紧张,特别是看到局长蔡鸿运那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
刑警队长贾贵民和侦查二组长袁方很快完成了汇报,接下来就该张万年上阵。面对黑压压坐满会议室的刑警同事,他差点不知如何开口。直至看到微微点头的狄英和宋祥,还有满脸期待的何怀玉,他才振作起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新人面前丢脸。
所有人汇报完后,蔡局长代表市领导对《本草纲目》连环杀人案表示了关切,同时下达了限期三日必须抓住凶手的铁令。
贾贵民接下了任务,接着开始分配工作:侦查二组转向排查暂未发生凶案的社区,一组接手复查已发生案件的小区。两组一前一后形成对凶手的包夹,力争在下起凶案前将凶手捉拿归案。
虽说换人换思路可能有助于发现新的线索,但如此安排明显是领导对这几日的调查结果不甚满意。见袁方满头大汗老态尽显,张万年心中不禁也多了些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