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从刑警大楼出来，走在花岗岩台阶上，冯喜事恍惚间想起了几天前游麒麟山的经历。

那天快步踩石阶而下，忽然被人挡住去路，他想从旁绕过，却仍被对方伸手阻拦。冯喜事抬头认真打量身前穿着素色休闲服束着发髻的中年男子，见其有仙风道骨之相神情间并无恶意，便微笑着问道：“朋友，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子回以微笑，拱手道：“先生方才下山颇有猛虎之势，近日必有大事发生，成则如虎添翼，败则虎落平阳，凡事还请三思而后行。”

冯喜事相信命运却不信算命先生，便并没当一回事。如今想来，《本草纲目》案或许真的会成为他事业的分水岭。

虽然有刑警队在前面扛着，但宁海派出所的协查责任也不小，冯喜事心中既期待又难免有些紧张。为了配合刑警队复查案发区域，宁海和天安两个派出所都搁置了所有非紧急案件，集中所有警力供刑警队侦查一组长展飞调遣。

相比袁方的忠厚内敛，展飞要更高调自负许多，冯喜事并不喜欢跟他合作，但又不得不佩服其雷厉风行的做事方式。

昨晚从现场登记了二十多名围观老人的信息，冯喜事带着手下轮番上阵，却始终没有问出来最先发现现场的人。他有许多应对老人的经验技巧，这次面对大案却全都失了灵，所有苦口婆心的劝导都没有换来线索。

展飞倒是干脆，直接在下午四点把所有老人拉到一间屋里，让他们互相指认最先到现场的人。不知是怕担责还是忧心不能及时去接娃放学，老人们忽然就变得积极，争先恐后地开始互相揭发。不到十分钟，最先到达现场的刘阿姨就被找了出来。

据刘阿姨交代，薛波上个月买了胜利城的新房，最近正在甩卖家具。昨晚刘阿姨打算去看看货，结果发现薛波惨死在地上。当时她吓得直接跑回了家，想起现场的佛像和诡异血迹，以为是菩萨显灵就打消了报警念头，转而将神迹告诉给其他信众朋友。

薛波经常以讥讽嘲笑他人为乐，打麻将时还爱出老千。要不是手里握着十几套住宅和商铺的产权，估计没有人会乐意和他往来。

说起薛波被杀，刘阿姨不仅没半点同情，甚至还隐约有些庆幸。更令人意外的是，刘阿姨竟说当时看到过一名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下楼，而她之所以不主动上报纯粹是害怕遭到报复。

看到展飞志得意满的样子，冯喜事心里就很不服气。要不是怕老人家受不了讯问去投诉，这条线索本该由他先拿到。

有了线索后，冯喜事便派出所有人去搜寻嫌疑人的踪迹，直到晚上九点才和赖鹏程一起去路边小店吃饭歇脚。

吃饭时他顺便看起手机里网民们对于案件的讨论：道德卫士们纷纷谴责围观群众破坏现场，公共知识分子大多在责问警方破案效率低下，键盘神探从少量的公开信息推理出看似合理却不符合事实的结论，无良自媒体则干脆创作起了衍生故事。

这都是什么垃圾新闻？冯喜事气得差点把手机扔到垃圾桶里，却忽然看到一条带着何怀玉头像的消息弹了出来：快按定位过来！我又看到嫌犯了！

冯喜事始终觉得何怀玉的身上透着一丝神秘气息，为了避免疏漏，他准备明天再派人去确认一下对方在海涯的行程记录。

赖鹏程看了眼信息，皱着眉头道：“他不会是耍我们吧？怎么不让刑警去？”

冯喜事也有些犹豫，想了想说：“估计他也没很大把握，还得跟同事解释半天，我们这不早上才通过气吗？”

不去肯定会得罪人，去了不会吃大亏。抓错人顶多白跑一趟给目标道个歉，万一抓对了可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展飞那小子还不得服服帖帖？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血赚。

也顾不上回单位集结，结完账冯喜事和赖鹏程就按照实时共享的定位地址跑到巷子中，果真见到了不时回头张望的何怀玉，而他身后巷子深处竟然真的有一名光头壮汉正在尾随。

看到何怀玉像见鬼一般惊慌失措的眼神，冯喜事蓦然心生强烈的保护欲，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那名光头的模样的确有些可疑，到底是路人巧遇还是凶手企图杀人灭口？嫌犯身上会不会带着凶器？冯喜事脑海里闪过几个问题，却也来不及细想。眼神示意赖鹏程小心后，二人便加快速度迎着何怀玉跑去。

何怀玉也拔腿加速跑来，接着一屁股瘫到地上，大喘着气喊道：“就是他！快把他抓起来！”

远处的壮汉愣了一下，却并没有退缩，接着大步朝这边走来。

“小心点，可能有凶器。”冯喜事小声提醒赖鹏程，一边观察着来人。

双方距离很快缩小到五米，冯喜事正想开口询问，却首先听到了光头壮汉的问话：“你们是什么人？大晚上在这拦路做什么？”

看到壮汉满身肌肉稳稳地扎着马步，冯喜事不由暗悔本该带着武装队伍前来。

“我们是海涯刑警！你把双手举到头顶蹲下！否则就是拒捕！”却是刚站起身子的何怀玉抢先大喊出来。

为了避免误判，冯喜事也连忙追问：“你是什么人？这么晚跟踪他做什么？”

“我才是刑警，你们为什么冒充警察？”光头壮汉将两只大眼睛瞪得像要。

冯喜事下午才刚去刑警队开会，那里的同僚虽然不全认识，但也基本见过，他很确定没有那么一个显眼的光头。

“刑警队没有他这号人物！”何怀玉激动地喊道。

得到何怀玉的确认，想起刘阿姨说起的黑帽嫌疑人，冯喜事握紧拳头和赖鹏程一起扑了上去。

刚一近身，冯喜事就感觉大事不妙。他想伸手去抓壮汉的手臂，不料被对方一掌拍得手腕剧痛，全力使出的一拳，竟也被对方轻松一推就卸掉了力量。

也顾不及感叹身手不如当年，冯喜事手脚并用继续展开攻击。不管他使出什么招数，都不能伤及壮汉分毫，很快他就感觉手臂一阵剧痛，一个趔趄被对方拉倒在地。

再看旁边呈犄角之势的赖鹏程，竟然也已被打翻在地，正抱着肚子龇牙咧嘴地喊疼。

“快说！你们是什么人？”壮汉怒气冲冲地望着何怀玉，杀气从充满血丝的双眼里喷涌而出。

何怀玉估计被吓得够呛，再次跌坐到地上，用屁股和四肢一步步往后挪去。

冯喜事却是不慌，因为夜空中及时响起了警笛声，那可是他来之前就安排好的救兵。虽然手被反扣在身后，但他的气势绝对不能输：“你的身手很好，可惜现在是法治社会！”

救兵转眼呼啸而至，五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从车内涌出，三人举枪瞄着壮汉，另外两人分别扶起冯喜事和赖鹏程。

壮汉被枪指着头抬起双手，脸上除了疑惑却没有畏惧，反而大声喊道：“你们围着我干什么？把他们抓起来！这几人半夜劫道还冒充刑警！”

看到壮汉那副模样，冯喜事心里其实也没底，隐约有些担心这会是今天第二起乌龙。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审问，却不觉何怀玉竟已凑到身旁抢先开口邀功：“冯所长，这回咱们赚大发了！”

“等等！他叫你冯所长？”壮汉大声问道，“你是宁海派出所的所长冯喜事？”

“你听过我的大名？”冯喜事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说了是刑警吗？”壮汉古铜色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你们是民警干嘛冒充刑警啊？”

冯喜事皱着眉头望了眼何怀玉，又回头审视起壮汉：“你叫什么名字？有证件吗？”

“我是南安区刑警队侦查二组的古世民，证件在口袋里！”壮汉举着双手用下巴指向左边大腿处说道。

“别听他狡辩！下午开会没这号人物，我不可能看错！”何怀玉斩钉截铁地说。

“古世民？”冯喜事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一阵，“你是福华区的那个古世民？！你不是长头发的吗？怎么剃了光头？”

确认古世民的身份后，冯喜事连忙示意同事们解除警戒，将身心受挫的赖鹏程送回所里休息，眼前的尴尬局面还是不适合太多人围观。

“剃了省事，”古世民瞪着何怀玉问道，“你又是谁？”

“我叫何怀玉，是刑警队新来的法医。”何怀玉抬着下巴道，“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干嘛？”

见二人眼里仍有火气，冯喜事赶紧做起了和事佬：“看来都是误会，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咱们今天就算是开个好头，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弟啦！”

“刚在地铁站外，你一见我就跑，脸上还长着凶疤，我当然要追！”

“你一见我就追，头上还毛都没有，我当然得跑！”

何怀玉虽然缩在冯喜事身后不敢武力对抗，嘴上却一点也不服输。古世民则始终瞪着铜铃大眼，好像随时要把何怀玉抓起来痛揍。

三人在巷子里的奇怪站位，让冯喜事突然想起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二人异口同声地质问道

“当然是为能认识二位开心啦！都是《本草纲目》案造的孽，闹得大家都神经敏感了！”冯喜事拍了拍肚子说，“二位赏个脸！我请你们去吃夜宵，咱们边吃边聊！”